常說父母親緣大過天,可在她看來,還不如這常隨身側的丫鬟。
小八指揮著小刀和小劍將淨桶灌滿,待水溫合適,便轉過屏風來:“娘子身上有傷口,泡澡是不能了,不如便站著熏一熏熱氣,擦一擦身便罷?”
蘇令蠻渾身不得勁:“不成,還是泡一泡舒坦。”
巧心與小八哄孩子似的:“二娘子,莫耍脾氣了,等你傷口結了痂,想泡多久便多久,啊?”
看著二娘子明明受用又忍不住笑意的眼神,巧心暗地裏歎了口氣,二娘子這麼好,一根腸子通到底,直率又溫柔,從來都刀子嘴豆腐心,怎麼旁人就看不到?
一副皮囊而已,就這般重要?
蘇令蠻累了一天,略進了點粥水,擦了擦身,便一頭倒下了。
巧心將青絲花燈罩將銅燈滅了,細心地在外間留了一盞幽暗的小燈,才躡步走了出去,一個人睡在外間的小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一忽兒想到二娘子的未來,一忽兒又想到定州城裏那等人落井下石的嘴臉,漸漸也就睡著了。
蘇令蠻半夜被餓醒了。
她一連躺了三日,白天又隻進了些稀粥,本是不抗餓,何況在平日她一頓都需進常人三頓的量——
此時被腹間咕嚕咕嚕的翻攪攪弄得完全睡不著,餓得心直發慌,憋了會實在憋不住,忍不住掀被起床。
巧心睡在外間,迷迷糊糊地問:“娘子可是渴了?”
蘇令蠻揮揮手,意識到她看不見,悶悶道:“無妨,你且睡著。”摸黑走到桌旁給自己倒了杯茶,壺內茶水還有些餘溫,她餓得什麼也顧不得,手抖著就往下狠狠灌了一大口。
桌上還擺著阿娘早間拿來的什錦糕,過了一日,仍然透出什錦糕特有的香甜之氣。
蘇令蠻狠狠嗅了一口,捏住蠢蠢欲動的右手,嘀咕道:“不成,不成,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阿蠻,你自己可千萬爭氣。”
不能吃,千萬不能吃。
說完,生怕自己後悔似的,連忙轉移開視線,拿起茶壺便對口吹了一大口,直到感覺肚子被茶水灌滿了,才打著嗝回到了床上。
外間巧心咕噥著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蘇令蠻大呼了口氣,生怕自己這窩囊的模樣讓巧心見著,此時放了心,閉著眼就著一肚子茶水,又度過了難捱的後半夜。
當小八早早來換巧心的班時,驚訝地發覺二娘子早就不在房內了:“巧心,你可見到二娘子?”
巧心朝門外努了努下巴:“瞧,這不,回來了。”
蘇令蠻氣喘籲籲地踏進房內,渾身汗出如漿,厚厚的衣衫一層一層地貼在身上,整個人如從水裏剛剛撈出來一般。
——正月的天,料峭寒冷,常人在外走一圈,便是裹著棉絮都還冷得簌簌發抖。
不過一眼,小八便知道二娘子去幹什麼了,不免埋怨道:“娘子,你身子不曾大好又去鍛煉,便是想瘦,又何須急在一時。”
蘇令蠻笑而不語。
不曾經曆過的人不會懂,餓得腸子都在攪痛,心發慌人發暈是什麼感覺。肚裏空空,還得堅持鍛煉又是什麼感覺。世上如有酷刑,那忍受饑餓大約也算一種。
若非全憑一股子不服輸的毅力撐著,又如何堅持得下去?
蘇令蠻隻覺得體內有一種緊迫感催促著她,讓她一刻不敢懈怠。她生怕自己鬆了一口氣,那從前往後就都爬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