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令蠻一邊接過巧心遞來的大麾係好,一邊囑咐道:“阿娘,若阿爹喝了花酒回來朝你撒氣,你便將門關了,鄭媽媽知道怎麼做。”
“阿蠻,旁的阿娘不說,可這夫妻綱常,父子人倫,是天經地義之事。我們如何能對你阿爹這般?”
蘇令蠻苦笑搖頭,阿娘是被外祖教壞了腦子,轉不回來了,擺擺手直接領著巧心揚長而去。
吳氏在後麵氣得直幹瞪眼,拉著鄭媽媽手泣道:“鄭媽媽,往後阿蠻該如何是好,都是我沒教好她,讓她成了這頑猴模樣……還有哪戶好人家肯要她?”
鄭媽媽不由對天翻了個白眼,夫人總也弄不明白事情輕重緩急。早在吳家退婚,二娘子便再難嫁到好人家。還不如如今這般,活得暢快些,不看人眼色,生活還有滋有味些。
馬車早就停在了二門外,小八見蘇令蠻來了,忙迎上來屈了屈膝:“二娘子,將小八也一同帶去吧。”
蘇令蠻沉吟道:“不成,阿爹昨日氣哄哄外出了一夜,回來必要尋我撒氣,鄭媽媽一人鎮不住,阿娘又病了,你且去留意幫著些。”
小八性子拗,跟她久了,也學了點皮毛,手上有些功夫,拉住阿爹還是夠了的。
小八也不執著,退了一步:“兩壇子酒都幫二娘子放在了馬車匣裏,巧心姐姐看這些,切勿灑了。”
巧心點了點她額頭:“你啊……”
蘇令蠻莞爾一笑,輕身一躍,馬車一陣晃動之下,人已經進了車廂。巧心也輕巧地上了車,盧三一個揚鞭,馬車便晃出了大門,迅速地城門外而去。
定州城外和城裏,是兩個世界。
城內人聲鼎沸,沸反盈天;城外隆冬肅殺,萬物蕭條。車行半日都遇不上一個人,路邊北疆特有的灌木叢也蔫搭搭地黃了大半,馬車得得得地在路上走,仿佛是行走在另一個世界。
蘇令蠻放下簾子。
她並不是第一回出城,可這萬裏黃泥地,不聞青草香的場景,是見一回便震撼一回——也難怪北突厥那等不事稼穡的遊牧民族,在大梁定國初期大局未穩之時,要時常下河劫掠一番了。
“二娘子,前麵沒路了。”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巧心探頭來一看,可不是?前方一處溪流恰好攔腰將這條車道斷成了兩截,延伸出去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引入茂密的小樹林裏。
自古出行,便有逢林莫入的說法,蘇令蠻蹙了蹙眉頭,她以前雖出城玩過幾回,但還未來這般遠處,不由問道:“盧三,此地通往何處?”
盧三手裏的鞭子在抖:“二娘子,這林子邪門得很。小的聽說,魯南巷有戶人家抄近路去投親,沒想到第三日便在這林外發現了這一家五口的屍體,死相詭異得很,舌頭……都被割了。”
他比劃了下,自己倒嚇了一跳,聲音都啞了:“二娘子,我,我們不如繞,繞路。”
“不成,下車。”
蘇令蠻徑直跳下車來,手中還提著兩壺酒。她素來不信這怪力亂神之事,可看嚇白了臉的盧三和硬挺著想要跟來的巧心,吩咐道:“你二人便再此守著馬車,勿要跟來。”
巧心不肯,也跟了下來,聲音都打顫了:“奴,奴婢要跟著二娘子。”
蘇令蠻眼神柔了下來:“巧心,你跟著我,萬一有什麼事反而是累贅,我要去尋麇穀老人,莫給我添亂了,啊?”
巧心委委屈屈地看著她,想跟上去,又怕真成了累贅,腦子煎熬得很。
蘇令蠻才不管她,提著酒壇子抬腳便上了溪上的獨木橋。
孰料體重太過,硬實的圓木被壓得發出了“滋啦”一聲響,蘇令蠻心中大叫不好,趕忙兒快跑,好險不險地過了橋,待踏到地上,那本來還好端端的獨木橋啪啦一聲,斷成了幾截,落到了溪裏。
她哭笑不得地與對麵的巧心麵麵相覷,揚手道:“等我回來。”
蘇令蠻這麼做,並非魯莽。
不論是邱大夫還是劉軒的提示,都是出城往西三十裏,沒有指明地方,她們尋路一直是直線往西,如今行了將近快三十裏,出來這麼座詭異的林子,麇穀居士這等奇人,要住必是也要尋處僻靜不尋常之處。
這處出了這麼樁詭異之事的林子,可不是幽靜到極致了?
藝高人膽大的蘇令蠻信心滿滿,沒料到竟是自己將自己坑了把——
她不小心,迷路了。
佳人在堂,便帶著惟帽,亦能覺其清雅端麗之態。
二樓濟濟一堂多是青年郎君,學了幾首歪詩,讀了幾本豔詞,便家裏有紅袖添香的通房小妾,亦不妨礙他們對一個清麗小娘子的天然向往。
本朝開國皇帝是馬背上打下的江山,出身北疆楊家,有兼收並蓄的豪邁之風,男女大防並不嚴重。
蘇令嫻姿態嫻靜,容貌掩在半透的白紗之下若隱若現,更襯得其憑空多了絲渺然之氣,便執筆的青蔥十指都纖纖雅麗,隨著一點一捺之下,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已躍然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