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在電梯門口,海因策問海倫娜:“你們現在去哪兒?”

“回旅館。”

“為什麼不住大飯店,而是住在旅館?”

“海倫娜喜歡清靜,大飯店人太多、太嘈雜。”叔叔回答。

“我開車送你們吧。”

“謝謝,不用了,”叔叔搶在海倫娜之前回答,“離這兒很近,連八百米都不到。”

電梯慢慢地降落,三個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各自在想各自的事。

海倫娜咬著自己的上嘴唇,心想:“世界上還有這樣卑鄙無恥的女人!沒關係,即使這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我還有機會,我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你,讓你這個傲慢自負的女人輸得心服口服,輸得無地自容!讓所有歧視我們的人看看,我們猶太人也能奪取象棋世界冠軍!”

海因策回味著海倫娜剛才說的那句話:“‘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聲音雖然很低,可聽起來是那麼擲地有聲。她說那句話的時候,實在是太迷人了!”

故意站在兩個年輕人中間的叔叔心中有些疑惑:“這個德國青年為什麼這麼竭盡全力地幫助一個猶太姑娘,使她化險為夷,還親自開車把她送回來,而且還幫她主持公道?他這麼幫助我們猶太人,就不怕給自己惹麻煩?他真的這麼有正義感?還是別有用心?”

到了一層,電梯門開了。海倫娜向海因策輕輕點了點頭,和叔叔一起走出電梯,向大門口走去。

電梯到了地下一層,海因策剛要走出去,一轉身又進來了,他猶豫了一下,對服務員說:“一層。”

海因策感覺到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牽著自己,跟在海倫娜身後三、四十米的距離,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在幹什麼。

出了飯店,走了幾分鍾以後,叔叔見海倫娜好象不太高興,便安慰她說:“沒關係,孩子,你不要這麼愁眉不展,正如你自己說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實際上你已經是棋後了,真正的棋後!”

“叔叔,您剛才為什麼用那樣的口吻和海因策說話?用那樣的眼神看他?”

“海因策?才認識幾個小時,就叫得這麼親切,這可不像你的性格。”

“今天多虧了他,要知道,在警察署,他說的每一句話對我有多重要!”

“孩子,我並不是想讓你丟麵子,也不是想故意為難他,你想過沒有?這個國家是多麼排斥猶太人!尤其是阿道夫·希特勒上台以後。”

“可是馮·赫爾維格先生不一樣……”

“這很難說!你除了知道他是象棋世界冠軍,知道他是名門之後以外,別的一無所知。你要知道,人心難測啊!”

“叔叔,我不太明白……”海倫娜停下了腳步,細長的柳葉眉緊鎖了起來。

“那當然,你還年輕,沒法明白。”叔叔也停下腳步。

海因策見他們站住了,趕忙躲在報亭後麵,望著他們。

“也許他是想趁這個偶然的機會,向你獻殷勤,使你喪失對他的防範意識。雖然你很聰明,可你畢竟是個女孩子,這種事情,再聰明的女孩子也難免會幹蠢事。會不會是他和那個女人串通好的,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最後兩個人各取所需?”

“叔叔,您多心了吧?那個女人策劃這個鬼把戲,顯然是為了挽回敗局,可是海因策,不不,馮·赫爾維格先生,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傻孩子,我給你講講特洛伊木馬的故事吧。”

“這個故事您已經講過了,古希臘軍隊攻打特洛伊王國,就為了一個王後,可是特洛伊城固若金湯,攻了十年都沒有攻克,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雙方損兵折將,傷亡慘重,哼,僅僅是為了一個女人!”

“後來,希臘將軍奧德修斯想出了一條妙計,”叔叔接著說,“把一個巨大的木馬丟棄在離城門外不遠的海灘上,軍隊假裝撤退。特洛伊人以為希臘軍隊撤走了,戰爭結束了,他們在海灘發現了那個木馬,以為這是用來祭拜雅典娜女神的,於是就把木馬當成戰利品拉進城裏,期盼著神靈賜福於他們。可是沒想到,木馬的肚子裏藏著一些希臘士兵,晚上,特洛伊人歡慶勝利,喝得爛醉如泥。

深夜,藏在木馬裏的希臘士兵悄悄地出來,殺死了睡夢中的守軍,然後打開城門,隱蔽在附近的希臘軍隊像潮水一樣湧入特洛伊城,就這樣,一夜之間就攻克了這座十年都沒有攻克的城市。這樣的戰術後來經常被人們成功地運用,尤其是某些浪蕩公子,勾引漂亮女孩子的時候。而你,海倫娜,雖然不是什麼金枝玉葉,可也是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他和你素不相識,幹嗎要幫助你?你是你爸爸媽媽的掌上明珠,所以我絕不能讓你受到傷害,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傷害。”

海倫娜覺得叔叔說的有道理,點了點頭,說:“好的,叔叔,我現在就開始準備後天的比賽。”

“這才是一名棋手該做的事。”叔叔微笑著拍了拍海倫娜的肩膀。

兩個人沿著人行道繼續向前走。

海因策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三、四十米遠,看見他們拐進了一條小巷裏,這座喧鬧、亢奮的、“卐”字旗招展的城市,這裏相對還算比較清靜。不一會兒,兩個人走進了一家店鋪。海因策走過去一看,這確實是一家旅館。

海因策仿佛看到海倫娜穿得花枝招展,麵帶著羞澀的微笑,站在自己麵前,他左手捧著一束鮮紅的玫瑰花,右手撫摸著她潔白如玉的手,單膝跪在地上。

這時,身後傳來了“咵咵”的皮靴聲,一下子打斷了海因策的思緒,隻見四名頭戴鋼盔、身穿灰色軍服、背著機槍的德國兵牽著狼狗,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從他身邊走過去。在這座城市裏遇到巡邏隊,對他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他平時從來不屑於看他們一眼,可是現在他不免有些擔心,“他們會不會來抓她來的?會不會出什麼事?”

他眼看著巡邏隊走遠了,心裏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他覺得自己剛才簡直就像是諜戰電影裏的特務,自己的想法簡直太荒唐、太可笑了。他笑著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7月8日上午,海倫娜坐在對局室的棋桌前,靜靜地等候這最後一場巔峰對決的到來。往常她都是在比賽開始之前十分鍾走進對局室,而今天她提前一個小時就到了。她心裏在想:“我一步也不離開這裏,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往我提包裏塞東西然後誣陷我。今天輪她執白先走,所以我不知道采用什麼防禦,現在是7.5:7.5,我隻有取勝才能奪取棋後桂冠,實現我小時候的夙願,和棋就意味著挑戰失敗。

2000年以前的棋後挑戰賽,根據國際棋聯當時的規定,若雙方最終戰成8:8平,則判定棋後衛冕成功。]雖然她勝之不武,這種盤外招實在是太……那個德語單詞怎麼說的來著?形勢對我是不太有利,不過我對她的棋風已經了如指掌,她屬於戰術型的棋手,很擅長亂中取勝,但是我不用怕她,在混亂的局麵下,我也不是沒贏過她。她執白的七盤棋當中,有五盤采用的是後兵開局,我用過古印度防禦和格林菲爾德防禦,還有兩盤她采用的是英格蘭開局,然後她迅速搶占中心,和我短兵相接。

今天說什麼也得教訓教訓她,叔叔說得沒錯,我今天過於追求四平八穩是不會有什麼出路的,不如幹脆放手一搏,無論出現什麼樣的局麵,都要保持鎮靜。”

海倫娜就這樣在棋桌前一直坐了五十多分鍾,這時,一群手持照相機的記者蜂擁而至,其中就包括前天在把她堵在警察署門口,爭先恐後要采訪她的那些記者,快門不斷地發出清脆的聲音。對這樣的場麵,她已經習以為常了。她瞟了一眼掛在牆上希特勒半身像正上方的時英鍾,九點二十七分,離比賽開始還有不到三分鍾的時間,門外一陣急促而響亮的高跟鞋的聲音由遠而近,她不用抬頭看就知道是呂迪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