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洛陽,建春門前。
從城門道衝出的人流如洪水決堤,王十和楊黯伏在溝渠中,眼見幾名兵士悄悄脫下甲衣,解開披膊和吊腿,穿著內裏中衣,連飛天神鴉和藥袋全都扔下,然後混入到人流之中向東而逃。解參軍在道路中央,狀若瘋魔,也不知喊些什麼,大砍大殺。其它那些未動的兵士,伏在原地,或者讓開人流,等待良久也不見上峰命令,漸有崩潰之態。
王十躊躇片刻,還是沒抵住誘惑,忽然前行幾步,從地上拾起一支被扔掉的飛天神鴉。
楊黯跟在後麵,悄聲問:“我們要幫忙麼?”
王十把飛天神鴉槍托一端,像模像樣的架在肩膀:“你說剛才我們要是有這物事,是不是也就不怕那個纏頭的怪物了?”心中卻想:原以為這輩子除了拚命,沒什麼機會能給孫孺人報仇,沒想到老天還是眷顧自己,把飛天神鴉這樣的利器送到手裏。
“你會用嗎?”
“一點點……”
王十把槍裏殘餘的火藥倒出,然後從藥袋中取出一個小紙團,用嘴咬破,對準槍管傾入一半藥末,再取出一顆包裹著鹿皮的鉛丸,用搠杖捅到底,夯實。將剩餘藥末倒入槍機的藥池裏,給轉輪上弦,然後把機頭扳向底火盤,機頭將火石壓在轉輪上。他雖然看過人家演練,也默記住所有步驟,卻對於這一槍到底能否發射出去,心中著實沒底。
看楊黯一步步跟他學習,端起了另一支飛天神鴉,他低喝一聲:“開火!”
扳機扣動,肩頭巨震,兩道火線攸然自槍口射出,帶著巨大尖嘯斜斜飛入人群,頓時倒下一片,也不知有沒有射中人,但奔跑著的人群動作卻都是一滯。兩邊溝渠中的兵士像忽然聽到命令似的,終於想起手中的火器,紛紛開火。十幾道交叉的火線射出,城門前頓時為之一空,哀叫呻吟的幸存者和屍體混合著橫七豎八躺倒在地,仍然沒傷沒死的,也手足篩糠,伏在地上不敢亂動。
解參軍心中稍鬆,呼喝著讓兵士們趕緊把衝開的地方重新堵上加固,又嘶啞著嗓子對著前方高喊:“你們慢慢爬行,什麼也不要拿,從缺口出去,莫起歹意!莫在附近停留!我繞你們一命!”又喝令幾名兵士手持長槍和飛天神鴉看住這些人,隻留兩處缺口供他們逃命。
城內的賊子見兩次衝擊都沒有奏效,一時有些束手,城門前詭異地平靜起來。
解參軍巡視一圈,終於來到王十和楊黯麵前:“適才能當機立斷,做得不錯。此間事了,我必上報為你二人請功頒賞。”
王十和楊黯急忙謙遜謝賞。
解參軍一擺手,眼神轉厲:“不過我有一事不明……你們……為何會用這飛天神鴉?”
王十哪敢說看過同僚演練,否則萬一被栽上偷窺國器的罪名可就麻煩了,趕緊賠笑道:“男女是自西軍歸鄉,見過此物,適才再次看諸位長行使用,以此一試。沒想到居然成了……”
“既然你會用此物……那正好。”解參軍轉向楊黯:“他就在此地幫忙,你盡快沿官路去往東京。不拘用什麼方法,越快越好。最好是尋到馬匹……”
楊黯插話道:“有馬,有馬。”
“……那最好。韓國公已經出為西京留守,我估計已經在路上了。你此去如果得遇,立刻將此間事情報與他聽。”解參軍望著建春門城口,幽幽地道:“賊人人數不多,富相公有班直護送,若能當機立斷,事尤可為。軍情緊急,我們在這裏能拖一時是一時,這些人的性命,就都交給你了。”
楊黯領令而行,從院中牽出黃馬,將袱駝中的急遞牌掛於馬脖,又在腰間懸了急遞鈴鐺,遙遙向著王十一拱手,打馬狂奔。他的身後,黑雲翻滾,城池陰森,洛陽城下,伏屍處處,一派殘破景象。
————————————————————
治平四年,月犯太微中,五星色火。主貴者失勢,遠有逆賊。
七月初二,西京洛陽任宣羽反。
韓國公富弼於途中得報,輕車簡行,攜護衛班直及精銳家丁百人,兼程趕往洛陽。初三日五更,遣鋒銳槌繩而入,打開城門,一舉反攻得手。
時夜有錄事參軍解寶,於賊反之際,率廂軍進擊,奈何寡不敵眾,潰於城中。見官軍進城,遂為內應。賊人不敵,四散而去。
——錄於《西京夢談·奇聞錄》
————————————————————
東京汴梁,崇政殿。
二十出頭的年輕帝王高高踞上,身穿赭黃袍,頭戴平腳襆頭。臉色顯得略微蒼白,頗見俊秀,唇角亦留髭須,憑添穩重。隻是單薄的身形,讓臣子都有些擔心。此時富弼的奏報已經擺在案頭,留在崇政殿中的臣子,人人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