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我很絕望。
立於人海之中,宛若一葉扁舟隨波逐流。綠燈亮,浩浩蕩蕩的上班族傾瀉而出,直指朝九晚五之地。我如蚍蜉一般,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待紅燈亮,才有片刻休息的時間。第一波已然過去,但身在第一波中的我卻被拋下了,或者說我沒能趕上。按照以往的情形,第二波我也沒法趕上的。我可以成為第一波過馬路的人,代價是我必須代表大家拋下我們中的一人。這就是競爭,其實質大概就是所謂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吧。
我今年二十八歲,未婚。到我這個年紀的男子多數功成名就或者事業蒸蒸日上,難為情的是,我既不是什麼有名公司裏的員工,也不是什麼頗有財富的商人。我誰也不是,亦不想成為任何人。非要給我一個稱號,你可以稱呼我為“廢物”。不用覺得過意不去,這是一個很符合我的稱號。你如果真的覺得這個稱號太過,那麼就稱呼我為“弱者”吧——不是身虛體弱的人,雖然我的身體情況倒也如此——我指的是懦弱無能之人,因為自己的無用注定要被時代所淘汰的那種人。
你有時間的話,我給你講講我卑微而空虛的人生?你想要了解我嗎……真是,無比榮幸。這是真心話。自從長大為成人,還沒有誰願意聽我述說我自己的故事。不過,我先提醒你一句,你或許會覺得我的過去令你嫌惡。如果你不想聽下去,可以隨時叫我停止。但是,如果你聽完了有點感觸,那麼,你也就觸碰到了我汙穢卻純粹的心。
二十八年前,一個男孩子在現在被稱為安州市宜相區第一醫院的宜相人民醫院婦產科裏誕生。我對我嬰兒時期的了解幾乎都源於我父母口頭的闡述。好在,我的父母還留有我嬰兒時期唯一的一張照片。在出生證明的那張發黃照片中是一個有著水汪汪大眼睛的胖嘟嘟的男娃娃,光從如今我的麵容來看,你是完全猜想不到他們會是同一個人的。我的父親有五個兄弟姐妹,其中有兩個是他的哥哥,兩個是他的姐姐,還有一個比他小一歲的弟弟是我小時候十分疼愛我的叔叔。據我的父母所說,第一個看見我是男是女的是我的姨娘——我爸爸的大姐。同樣據我的父母所說,當確定我是男性的時候,我爸爸的親戚以及等候在邊上的我媽媽的親戚都說我以後會成大器。諷刺的是,後來說“這孩子沒啥出息”的也是這一群人。
幼年,我父母對我百般疼愛。每次出門,我的父母會抱著我,而每次出門,也一定會有一兩個路人對我父母說“這個孩子真漂亮”。“謝謝誇獎,你家的孩子也很可愛啊”,我的父母這麼說。幾年後我有獨立自主的意識了,我才發現我父母所說的“你家的孩子”大部分都醜得沒得蓋——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事業有成,其中有些女的整了點容嫁給了富家子弟,倒也快活。
上了小學,我結交了很多朋友。他們並非因為我的學習成績好而與我結交,隻是因為我能陪他們玩耍,是他們眾多好友中的一個。作為小學班級裏的佼佼者,我每個學期都會獲得“三好學生”的獎狀。憑借我獲得的榮耀,我得到了父母一次又一次的稱讚。我沉浸在這些稱讚以及偶爾會有的物質獎勵中,絲毫沒有思考後果。作為我的小學同伴,我的朋友們會誇讚我一會兒,然後要我和他們一起玩打怪獸的遊戲——我是怪獸,他們是救世主。沒關係,我沒有“被欺壓”這種概念,而且我的朋友們不會因為我得到物質獎勵要我請客,盡管那時我還不懂什麼是“必要的請客”。
那時候我們不富有,家是一間兩層半的破舊老屋。現在回憶起來,以前我很喜歡到屋頂上去玩。最上麵的半層於那時的我來說是一塊永遠也不會厭倦的寶地。我經常去廢柴堆中“探寶”,結果每次空手而歸,但我樂此失疲。這段珍貴的回憶中有十分可怕的部分——我的爸爸與我的媽媽爭吵難休。有幾次他們掀桌推櫃,甚至是舉起工具想要擊倒對方。這一幕幕,我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成為我長大後也揮之不去的憎惡回憶。因為不富有,我的父母多次大打出手;因為不富有,我的童年充斥最多的是大人間的利益之爭。
升入初中,我認識了我這輩子也不會忘記的老師——一位學識淵博卻道德低下的人民教師。他教導我,學習是一切,中考是重中之重。關於初中的回憶,我遺忘得差不多了。幸運的是,我仍然記得與我並肩升入初中的小學好友和在初中時一起奮戰中考的同學們;不幸的是,每當我記起前麵的這些,我必然會記起初中老師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以及那對差生無比輕蔑的目光。不知道,我的初中同學們是否記得這些呢?應該是忘了吧,又或許是不願記起,如我一般自欺欺人將無奈埋藏於心底。然而,有一部分同學隻會記得老師的好,因為確實是老師的教導使得他們能夠在中考獲取好成績升入重點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