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個夢,長長的,瘋狂的夢。
他們在一個晃動顛簸的封閉空間內,像是風雨飄搖中的船艙。
彼此敞開,合二為一。
她能聽到他粗喘的氣息,卻始終看不到他的臉,因為他一直在她身後。
她能深切地感覺到,兩個人沉浸時,他中有她,她中有他。
每一個細節都那麼清晰,仿佛電影中的慢鏡頭。
他們像跋山涉水的旅者,攜手攀至巔峰的那一刻,一直晃動的封閉空間突然往一旁傾倒,上下翻轉過來,周圍的一切開始往下墜落。
她隻覺得天在旋,地在轉,身體很快倒轉過來,頭朝下,腳在上,做落體運動。
失重的感覺,讓她幾乎要窒息。
身體突然落水,水的浮力減緩了失重的窒息感,她卻依然不能呼吸。
當水淹沒全身,水的壓力從四麵八方突然襲來,她像是被人緊緊捏在手裏的魚,眼看就要窒息。
突然,“嘩啦”一聲巨響,繼而是水花濺落的聲音。
傾倒的封閉空間再次被翻轉過來,她又經曆了一次天旋地轉的過程。
“魚,我是鯤,我帶你回家。”
她隱約聽到一個聲音,飄若遊絲,仿佛從最遙遠的世界盡頭傳來,被海風吹得七零八落。
她突然浮出水麵,跨坐在一個通體白得刺眼的龐然大物上,衝天而上,仿佛神話世界裏的會變身的神獸,長出了翅膀,飛了起來。
變化太快,她眼花繚亂,頭昏目眩,想看清楚她身下的龐然大物是何物。
……
季魚吃力地睜開眼,醒了,夢裏的一切也瞬間消失。
她躺在潛水館白色瓷磚地板上,身上穿著潛水服,突出一口水,大口大口地喘氣。
四周圍了一圈人,看到她醒來,都鬆了口氣。
“季魚,你還要不要命?你不堅持閉這麼久的氣會死啊?”說話的女人是她的教練簡婕。
三十出頭的女人,五官標致,皮膚有點黑,聲音帶點男人的粗獷直爽,穿著黑色寬鬆T恤,藍色牛仔褲,豎著高馬尾,這是她慣常的裝扮。
簡婕拉著她坐起來,看著手裏的計時器,臉上抑製不住的驚喜。
“STA泳池靜態閉氣七分零一秒,平了六項全能世界冠軍的記錄,季魚,你這個瘋女人,我都要瘋了!”
簡婕右手握拳,每說一個“瘋”字,拳頭在胸前晃動一次,這是她作為教練,呐喊助威時習慣性的動作,平常一激動,也會表現出來。
“拜托,這隻是練習好不好?正式比賽是在明天,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從人群外傳來冷嘲熱諷的聲音,尖細的女聲,像一把利劍,把圍著的人群從季魚眼前劈開。
季魚看向泳池邊緣坐著的短發女人,她的隊友任萍萍。
任萍萍同樣一身潛水衣,五官還算玲瓏,兩邊唇角一邊上揚一邊下垂,拉扯出一抹鄙夷的冷笑,正用挑釁的眼神瞪視著她。
“裝死誰不會啊?死人在水裏想呆多長時間就能呆多長時間。有本事,你再跟我比……”
“任萍萍!”簡婕大聲喝住她,“你們比試不是已經有結果了嗎?你閉氣不到五分鍾就出來了,季魚上來的時候才暈過去,又不是她自己故意暈的。你還想怎麼折騰?”
季魚大腦裏依然塞滿了不知道是夢還是幻覺的各種片段,聽了她們兩個人對話,前後聯係起來,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一個星期前,她們來日本參加Blue Fish全能自由潛水比賽,今天是賽前最後一次訓練。
訓練結束後,簡婕有事離開了一會兒,任萍萍纏住她,要跟她比試閉氣。
比試快結束,她浮上來的過程中,不知為何,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自由潛水被某些雜誌稱為世界上第二危險的運動,僅次於高樓跳傘。
季魚喜歡的就是這種在危險邊緣穿梭自如的感覺,但她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從她十八歲學自由潛水以來,從來沒有在潛水過程中暈過去的經曆。
事實上,她剛入水不久,就感覺到不適,一直忍到了最後。
她不由得想到中場休息的時候喝的那杯飲料。
作為隊裏的萬年第二,任萍萍一直看她不順眼。她喝的飲料任萍萍有沒有經手,現在不得而知。
“說吧,這次你又想比什麼?”季魚理清了思路,雙手撐著地板爬起來,走向泳池邊緣。
“季魚!”簡婕叫住她,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季魚一個縱身,躍入水中,在水裏翻了一個筋鬥,頭浮出水麵,身輕似燕,靈巧如魚,沒有激起半點多餘的水花。
“很簡單,這次我們不閉氣,就比遊速,五分鍾內,誰來回遊的次數多,誰勝。”任萍萍說完,像青蛙一樣,“噗通”跳進水裏。
岸邊的人紛紛抬起手,擋住臉,以免被濺起來的水花打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