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抄家(1 / 2)

第一章抄家

隆慶十七年二月,初晨方落過淫雨一場,春意甚濃。

城西尚書府紅綢高掛,卻又有慘淡陰雲聚攏於屋脊之上。餘夫人匆忙嫁女悲難自抑,拉著女兒的手垂淚不斷,“嫁過去就是孫家媳婦兒,往後也就逢年過節能見一見,娘這心裏,真真割肉一般。你打小兒就皮,上房揭瓦下地趟河,到鄉下讓狗攆,回府裏姊妹遭殃……”

“娘——”新嫁娘藏在紅豔豔的蓋頭下麵,嬌嬌地喚一聲母親,這一下,尷尬麵紅倒衝開了出嫁的愁苦。

迎親的隊伍就在門口等,總得有人來勸,餘老爺發聲,“行啦,有話回門時再說,趕緊的,別耽誤了時辰。”像是唯恐她嫁不出去,恨不能一把提溜起來塞進孫家喜轎。

餘家三姑娘便隻能由丫鬟扶著,向父母高堂做最後一拜。再起身,麵前歡聲笑語鼎盛,背後母親長泣,“小月兒脾氣大,萬一孫家二郎惹了她,新房裏動起手來怎辦?昨兒她還說,如若孫二郎不莊重,她絕不忍氣吞聲,這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她晃了神,差點兒踢到門檻。

莫名有了感慨——孫夢淮那人,好像是挺可憐的。

尚書府外一扇朱紅大門,仿佛一柄長刀,將城東斬成兩方天地,一靜一動,一喜一悲。

街口,顧雲山坐於馬上,看著陰沉沉的天,有點兒犯困。怎奈隨扈太多,這時候打嗬欠伸懶腰到底不妥,隻能忍,少不得要怪怨餘政,做事太能挑日子,過完年就犯蠢,害的他連個躲懶的機會都沒有。一大清早又要嫁女兒,滿府人耷拉著臉,吊喪似的送親。

季平的馬等得不耐煩,搖著腦袋跺了跺腳,柔順的鬃毛在風中滌蕩,兀自妖嬈。顧雲山斜它一眼,很是輕蔑,“這馬怎麼也一股子娘娘腔……”

季平為難道:“雲山兄,這馬本就是母的。”

顧雲山再把視線挪到他身上,“你也娘得很。”

季平無奈道:“雲山兄,雜家本就是太監……”

“噢,盯大門盯得久了,忘了……”

季平被傷了自尊,決心下回絕不再跟顧雲山一道出勤。

好歹還有個明白人,錦衣衛都指揮使段宏今日親自到場,他約莫三十六七年紀,身長麵黑,正氣淩然,“顧大人,還要等到何時?”

季平在一旁幫腔,“雲山兄,上了轎,餘家姑娘可就成了孫家婦,到時候漏了這麼個人,回頭可不好交差。”

顧雲山扭了扭脖子,終於把腰背挺直、眼睛睜大,如此看來,倒也是位風清雲朗君子,隻不過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丁點屁事別來煩我”的豪壯氣魄,總令人望而生畏。

“餘尚書有多能叨叨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恐怕這個時候才剛剛交代完,也罷,是時候幹正事。”一夾馬腹,伴著稀稀拉拉馬蹄聲,先一步慢悠悠走向府門。

段宏揮手下令,集結在街口的三百錦衣衛即刻如潮水一般湧向府內,季平手捧聖諭立於堂前高聲宣旨,“奉天承皇帝詔曰,禮部尚書餘政身為禮部官員,執掌科考舉,本應標榜士子,表率群臣,以身作則,垂範後世。孰料其於秋闈之中徇私舞弊,實為禮法敗類,名教罪人。朕深惡其罪,依律當嚴懲不貸。然念其祖,其父,均乃三朝老臣,德高年劭,功勳卓著,朕不忍老臣悲痛,特從輕發落,著令罷職去爵,留大理寺候審。”

廳堂裏馬吊倒牌似的嘩啦啦跪了一片,一個個戰戰兢兢麵如土色,隻剩下一身鮮紅嫁衣的餘家三姑娘立在當下。

這會兒顧雲山反而是最後一個邁進餘府,經過季平身邊時,正巧這人扯著嗓子拖長了語調喊著“欽——賜——”,鬧得他捂住耳朵,躲花炮似的躲到廳中,正巧就到了餘家姑娘身邊。

段宏頂著一張萬年不變的木頭麵具,宣布,“查抄餘府。”

滿宅院的隻剩下啼哭之聲,餘家所有男丁已然被錦衣衛拿下,女子通通被趕到廂房裏看管起來,隻剩下堂前新嫁娘——

季平笑嘻嘻招呼顧雲山,“雲山兄,咱們廳裏喝茶,這餘宅雜家來得勤,他家中好茶不勝枚舉,這會子正好沏一壺碧螺春,咱們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