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上魏氏的血跡還未幹,魏氏一族高氏一族的男男女女們就上了路,被押向他們該去的地方,而往日金尊玉貴,差一點點就能碰觸到至高無上位置的十五阿哥永琰,則是蓬頭垢麵,眼神呆滯的跟著其他人一起,被押往裕陵。
“放開我!放開我!紫薇,紫薇!你去跟皇上說!他不能這樣對你!不能!唔唔!”一個男囚犯瘋狂的衝到一輛女囚車麵前,抓住囚車的欄杆,發瘋般的朝裏頭的大吼著。
可車內的女囚卻一言不發,靠在欄杆上,呆呆的望著天空。
“把他拉開!”押送官厭惡的看了他一眼,叫了兩個差役過來把人拉走。
男囚犯被拉到了人群中,其中一個差役順手從地上拾起了一塊泥巴糊了他滿嘴。
“再嚷嚷,老子可要不客氣了!”差役指著那個伸手過來扶著男囚的青年囚犯。
“是。”那青年囚犯低下頭應了,小心的扶著男囚走在囚車後頭。
在他們身後,庶人艾琪同樣一身囚衣,默默的走在後頭,他一邊走,一邊抬起頭看了眼圍坐在前頭囚車上女囚身邊的那一堆小蘿卜頭,小蘿卜頭們個個嚇得小臉蒼白,滿眼是淚。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女囚車上另一個女囚站了起來,那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她大哭著朝他伸出手來:“爹,我怕!爹,我怕!”
艾琪的視線模糊了,他看著那個小丫頭,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南兒乖,別怕,啊……”
小丫頭卻像是沒聽到他的安慰般,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爹,我要娘,我要娘!”
聽到了她的聲音,其他小蘿卜頭們也哭著扒著欄杆:“爹爹,要娘娘。”
“娘娘……”
“要涼,要涼……”最小的那個連話都說不清楚,小臉上全是眼淚,哭的直打嗝。
艾琪看的心裏頭一陣抽疼,他不忍再看下去,用袖子猛地一抹臉,對年紀最大的南兒說:“南兒乖,你是姐姐,看好弟弟妹妹們。你娘,你娘在後頭,等我們到地方了,咱們慢慢的等你娘回來好不好?”
“好……”南兒也不知道是聽懂了沒有,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南兒會乖乖的,南兒會照顧好弟弟妹妹們的。”小丫頭開始逐一安撫著哭泣的弟弟妹妹們,還把最小的那個抱在懷裏安慰起來。
艾琪看著自己的孩子們,禁不住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與此同時,紫禁城中的氣氛卻肅穆異常,養心殿內外一片雪白。
隻聽得一聲“跪——”
自葉朔起,王、公、大臣、公主、福晉、宗室公夫人、文武百官俱全身縞素,隨葉朔跪而跪。
“拜——”
葉朔率先朝大行皇帝的梓宮深深的叩下頭去,後麵的王公大臣宗室命婦們也隨之叩下頭去。
三拜之後,葉朔起身,目光落在那個男人的梓宮之上。此刻他心中百味雜陳,說不上是痛恨,也說不上是哀傷,亦或是兩者夾雜在一起的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皇阿瑪,皇阿瑪,先是皇,然後才是阿瑪。在自己很小的時候,他大概是對自己笑過的,可惜隨著他慢慢長大,那個人留給他的記憶卻隻剩下無盡的威嚴了。
再往後,便是無盡的漠視。
這個男人僅僅隻是給了他生命,而在他成長的歲月中,他僅僅隻是讓他認識到了何謂皇權,何謂天子,卻從未讓他知道,一個阿瑪的模樣。幼時的自己,不是不羨慕的。
可隨著年齡漸長,這種羨慕漸漸的變成了習慣,從皇額娘出事之後,就變成了痛恨與恐懼。
而現在,他突然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這一次,他見到了一個與以往不同的男人。在這裏,他身上那種天子的感覺反倒是有些模糊了,剩下的,應該就是一個男人一個父親在麵對兒子時的感覺了吧?
葉朔心想,回想起兩人初見,他被自己噎的半死,後頭又不顧自己的意願強逼自己進宮;再後來,他不情不願的放自己去了金川,後頭見自己立下大功時由衷的喜悅;再往後,便是他給皇額娘定下諡號時臉上的一絲惆悵……
葉朔想著想著,才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認同了這個被自己惹生氣時會暴跳如雷,高興時會開懷大笑,談起與皇額娘過往時隱隱會有一絲惆悵與愧疚的男人。
盡管這個人有這樣那樣的不好,盡管此前無比痛恨此人,盡管從前和這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有些別扭,可當這個人走了的時候,葉朔還是禁不住視線有些模糊了。
“皇阿瑪……”他嘴唇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不知不覺間淚水已經流了滿臉:“走好——!”
“舉哀——!”
養心殿內外登時哭聲大作!和敬公主等尚在京中的皇子公主們更是在靈前哀哀欲絕。王公大臣、宗室王福晉們也俱是眼含熱淚,泣聲不絕。
一日的哭禮之後,葉朔一身疲憊的回到了養心殿側殿暖閣內,此時正值盛夏,一日的哭祭奠酒跪拜後,葉朔身上的衣裳早就濕透了。吳書來帶著宮人們趕上前來。
一番收拾之後,葉朔用帕子擦了擦臉,換了一身衣裳後,吳書來這才過來:“皇上可要用些點心?”
葉朔搖搖頭:“不用了。”
“嗻。”吳書來應了,拍拍手,外頭便進來了一群捧著衣裳的宮人們。
“皇上,這些都是明日要穿的。”吳書來將宮人們捧著的東西一一展示給葉朔看。
明黃色的禮服,織以十二章紋飾,胸口腰帶下裳俱織有五爪龍,吳書來見葉朔的目光移到龍袍的下擺上的海水江崖上,忙解釋道:“這裏頭的寓意可好著呢,是恭祝皇上一統江山,萬世升平呢。”
“我知道。”葉朔點點頭,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
吳書來見狀,知道葉朔這是累了,他忙揮揮手,帶著宮人們退了出去。一時間,暖閣內重又安靜了下來。
待人都走了,葉朔重又睜開眼睛。他的手指在幾案上輕點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轉眼便到了第二日。
這一日,葉朔格外的忙碌。先一身素服到了養心殿內,三跪九叩之後,禮親王等幾位德高望重的親王大臣們便請出先帝的遺詔來。
葉朔在靈前受了遺命後,便去了旁邊的暖閣內換了禮服,若是太後還在的話,按照慣例,葉朔是要去向她行禮的。可太後與先帝一起沒了,葉朔便去了她的靈前行禮,後又往特意往太廟生母孝正皇後牌位前告知了此事。
之後又分別在中和殿、太和殿受了禮。
這便算是即位了。之後,葉朔回到養心殿這邊,換了喪服,令禮親王等頒了詔書,這才算是全了禮。
做完這一切後,禮親王等人又陪著葉朔哭祭奠酒後,方離開了。之後,葉朔便在養心殿旁靜心守孝,直到大喪過後,諸事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