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思顏晝夜兼程,快到子時才趕到蜀營。聽聞木槿已經離開幾個時辰,他真的快瘋了。
娶了這麼個瘋女人,他能不瘋麼?
江北,四處打仗,兵荒馬亂,血流遍野。
她一個臨產的皇後,生生地領著兵馬殺出一條血路衝來,然後又從回雁坡的重重包圍殺了出去,來了個蹤影全無。
到朔方城附近,他發現蕭以靖居然沒在蜀軍裏,樓小眠也被蕭以靖的人帶走,便知他們多半已在一處。因一時不知其下落,代郡附近又有大批狄軍集結,他不得不一邊派人尋找,一邊先與諸將安排戰事。
誰知竟被樓小眠帶到了人跡罕至的荒漠裏產子!
傷病,難產,生女,生子,加上許從悅、樓小眠之死,蕭以靖重傷……
終於有消息傳來,一日數次,令人一顆心如秋千般起伏不定。
是不是,那段情緣來得太過自然太過順遂,所以如今才給他們那麼多的挫折和錯過?
好容易連夜奔來團聚,他終於見到了他的兩個孩兒,——兩個孩兒粗劣到看不出輪廓的畫像!
顧不得追究木槿寫字不錯,畫畫怎會那麼醜,也顧不得木槿給他的信裏提了多少無賴無理的要求,他驅馬衝了出去。
“木槿!”
“木槿!”
“蕭木槿,出來!”
“給朕滾出來!”
他總覺得木槿還在附近。他似乎聞得到她身上草木般清新的氣息,聽得到她輕.盈裏帶著調侃的低笑聲。
他策馬而奔,四處尋覓,黑眸裏有克製不住的殺氣在翻湧。
“什麼鯤鵬展翅!什麼扶搖九天!我非砍了你雙翅,剁了你雙腳,看你往哪裏跑!”
可想砍想剁,也得先找到她才行啊!
他焦灼都在附近張望一圈,繼續拍馬向前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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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不知,他剛走開,身後樹叢裏便出現了他朝思暮想的那個身影。
“你都要砍我雙翅了,我哪裏還敢出現?”
木槿遠遠看著馬蹄揚出的灰塵,側耳傾聽那遠去的馬蹄聲,把.玩著手裏的馬鞭,遺憾般呢喃著。
看灰塵漸遠,聽蹄聲漸遙,她不自禁地向前追了幾步,然後低下了頭。
風過樹梢,起起伏伏伴著誰低低的細語,是從未有過的輕軟溫柔。
“誒,大郎,其實我也舍不得你……我在這裏等著,隻為再見你一麵,一麵就好。”
“可惜,我怎麼也不敢出來。”
“我隻怕被你一個擁抱,便心甘情願被你砍了雙翅,剁了雙足,再舍不得走……”
她點燃了手裏的宮燈,懸到附近的樹椏上,又在宮燈下方懸了一個小小的桃木盒兒。
宮燈在夜風裏飄飄搖搖,燈上一枝木槿花便似在暗夜中盛綻飛舞,一朵一朵散發著暖暖的光芒。
“分開了,留一個素心蠱給你。記得找我,大郎。”
仿若大朗就在她的麵前,她低低地吩咐著,然後彎彎唇角,躍身飛離樹林,牽出藏著的踏雪烏,然後策馬,揚鞭,往另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猜著許思顏返身看到後,多半會抓狂得想弄死她,木槿惡作劇般一路笑著,一路掉眼淚。
一個月後。
北狄,王都。
尊貴的北狄男子一身素衣,隻帶了三四名隨侍,慢慢踏入一處墓園。
毀了半邊臉的獨臂漢子向他躬下.身,以狄語道:“主上,就在那邊!”
正是如今的北狄之主,居峌王。
居峌王舉目,正見石雕翠柏環繞間,墓草青青,將一個接一個的墳包連作一處。其中一座新墳前,有身姿玲瓏的女子正背向著他扶碑而立,仰望著不遠處的青山。
那青山名喚駿山,山頭看起來如一匹駿馬正高嘶著奔向天空。
“小今,我要去那個一抬頭便看到駿馬奔跑的地方了!”
木槿撫著樓小眠的墓碑,耳邊似又聽到了他溫和低弱的聲音。
“我也看到了,樓大哥。”木槿輕輕答他,“這地方挺安靜,樓大哥可以心無旁鶩彈琴品茶,看成群的牛羊從雪白的帳篷間走過,看你的族人穿著豔.麗的衣裳載歌載舞,從此再沒有那許多的放不開和逼不得已,你會不會笑得輕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