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情緒很古怪。通常,他們樂於觀看絞刑。囚犯往往是竊賊,他們都是靠辛苦掙家當的,自然對竊賊滿腔憤恨。但是這個竊賊大不相同。誰也不認識他,也不曉得他來自何方。他並沒有盜竊他們的財物,而是偷了二十英裏以外的一家修道院。何況他偷的又是一個鑲嵌了珠寶的聖餐杯,其價值之高,根本不可能銷贓——這可不同於偷了一塊火腿、一把新刀或一條蠻好的腰帶,丟了這種東西的人會傷心的。他們無法痛恨一個難以定罪名的人。囚犯被帶進市場時,有幾聲嘲弄和噓聲,但這種淩辱並不由衷,隻有那幾個男孩子很起勁地揶揄他。

大多數鎮民沒有出席庭審,因為開庭那天不是假日,他們都得掙錢謀生,所以這是第一次看到那個竊賊。那人年紀輕輕,也就是十六到二十歲之間,身材高矮很普通,隻是模樣陌生。他的皮膚白得如同屋頂上的雪,他的一雙暴眼晶亮碧綠令人吃驚,頭發的顏色像是削了皮的胡蘿卜。女仆們認為他長相醜陋;老婦人們為他感到難過;那些小男孩直笑得前俯後仰。

郡守是大家熟悉的人物,但是其他三個在他的判決上畫押的人都是生麵孔。那騎士一身肉膘,滿頭黃發,顯然是個什麼重要人物,因為他胯下的那匹戰馬腿高體長,其價值抵得上一個木匠幹上十年。那修士歲數要大得多,總有五十開外了,他又高又瘦,頹然坐在馬鞍上,似乎生活是個難堪的重負。最惹眼的要數那個教士了,他年紀輕輕,長著一個尖鼻子和一頭平直的黑發,身穿黑袍,騎著一匹栗色的小公馬。他目光警覺而危險,像一隻能夠嗅到一窩鼠仔的黑貓。

一個小男孩瞄得準準地朝囚犯啐了一口唾沫。他啐得還真準,剛好把唾沫落到那人的兩眼之間。那人大罵一聲,就向啐唾沫的人衝去,可是被把他捆在車幫上的繩子給拽住了。這件小事原本沒有什麼了不起,但他開口說的話卻是諾曼法語,正是貴族大人們用的語言。那麼說,他出身高貴?要不就是他從家鄉長途跋涉到此?誰也不知道。

牛車在絞架下停了下來。郡守的助手拿著絞索爬上了車身的平板。那囚犯開始掙紮。男孩們雀躍了——要是囚犯一動不動,他們準會大失所望的。那人被捆住他手腳的繩子束縛住了,隻能來回擺著頭來躲避絞索。過了一會兒,高大的郡守助手往後退了一步,對準囚犯的肚子猛擊了一拳。那人彎下腰,蜷縮起身子,郡守助手趁機把絞索繞過他的頭,打緊了繩結。然後那助手跳到地麵土,把繩子拽直,把另一頭拴牢在絞架底座的一個鉤子上。

這可是個轉折點。假如那囚犯此時再要掙紮,隻能死得更快。

武裝士兵解開了捆住囚犯腳踝的繩子,讓他自己站在車身上,隻留下一雙手還捆在背後。圍觀的人群一片寂靜。

這種時刻常會發生一陣騷動:囚犯的母親會尖叫一聲,或者他的妻子會抽出一把刀子衝上刑台,要在最後一刻救他一命。有時囚犯會向上天請求原諒或者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詛咒行刑的劊子手。此時,武裝的士兵站在刑台上,一邊一個挨著他,隨時準備應付不測。

就在這時候,那囚犯開始歌唱了。

他有一副極純淨的男高音歌喉。歌詞是法語,不過就連那些不懂法語的人都能從那哀調中聽明白,那是一支淒涼傷感的歌曲。

一隻百靈落入獵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