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編卷下(1 / 3)

�zը��涅槃之樂不如飲一杯淡酒。

二三 馬陰的失敗

土龍:“話說1,昨天親眼看見奇奇怪怪的事情,呀,說起來是上好新聞,恐怕誰都願意聽的。這是怎麼樣的人呢?此人乃是街坊新開路的人氏,姓虛田,名萬八2,字叫作什麼呢,諢名蹦跳的東西3,俳名稱為馬陰。”

竹公:“噯,什麼呀,是那個儼乎其然的家夥,戴著現今時髦的絲綿頭巾,有那尖利的聲音的人嗎?”

土龍:正是正是。看招牌是個風流俊雅的才子,講起話來口若懸河,初看的人便被嚇住了,很是出驚。可是進到後台去一看,卻是一點都沒有的漢子。那詩人牛陰囊4說得好,他說馬陰是荷蘭字的草書5。這是因為草書字是骨碌骨碌骨碌卷上幾卷,往右邊的筆尖忽的向上一跳。懂了麼,這意思是如賣藥的招牌上所寫的樣子,看去叫人覺得十分闊氣,必定別有道理,世上人不了解,便被嚇住了,這種字體稱作蹦跳的東西,雖然比方得有點迂遠,但是詩人所擬的,倒最是的確。自此以後,馬陰的諢名不再是‘蹦跳的東西’,卻說是‘紅毛字母’了。閑話休提。且說昨天酒樂和尚同了那個漢子和我三個人,去訪岡山鳥6的山齋。山鳥是個很能喝酒的人,極為有趣的男子。先是寒暄過去了,隨後就是照例的大喝其酒。這且不在話下,卻說那時從後門退了出來的時候,和尚已經大醉了,用了重濁的聲音,高聲唱著俗歌,有時發出大聲,哈哈大笑,又獨立嘰哩咕嚕的說著話,踉踉蹌蹌的向前走著。這裏話分兩頭。且說有一個窈窕的少女在這裏,諢名叫作阿白。為什麼叫作白的呢?這是因為紅粉妝成,大費工作,所以如此稱呼的嘛。很別致吧。喴,請諸位原諒這個。我每逢講話到了要緊的地方,便有我所喜歡的說部的調子出來了。這乃是我的一種脾氣,務請原諒。——那個閨女是在從與太郎町出到片側町的路上,走過半町多7的路,右邊是浪人8或是醫生的住家,黑的突出的格子門就是。”

鬢五郎:“唔唔,知道了。那個閨女是有名的。”

鬆公:“唔,那個嗎?”

土龍:“就是,像是掛在柱子上的仕女畫9裏的身段,從格子門露出著半身的。”

竹公:“是在物色10過往的男人的閨女呀。”

長六:“無論什麼時候總是穿著很漂亮的衣裳。”

短八:“是的,那金毛織11的腰帶是她最得意的東西。”

長六:“這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錢右衛門:“可不是白麵金毛九尾12的閨女嗎?”

鬆公:“未必不騙過許多男人吧。”

土龍:“那個馬陰本來雖是很好色的漢子,可是在花柳界沒有緣分,窯姐兒常以後背相向13,所以逛窯子是不喜歡,卻是專搞住家人。”

長雲:“那麼是收買破爛的14麼?”

土龍:“那簡直可以叫作收買死人貨15的客人了。總之自誇自負,可以說是由這人開始的樣子,平常頂愛裝門麵,卷縮著的頭發一根根的擺列著,拔胡須的鑷子一刻不離手頭,午睡醒來的時候也刷牙齒,用兩個手指從前額起順著鼻子摸下,是他一定的手勢。隨後用那隻手,把領口合攏一下,再將前衿一拉,咚的拂拭一下膝蓋,四方的坐著。此時將兩隻手順著外套16反折的地方,理了一理,然後左右分開,可是這個——,於是說出開場白來。不,真有這可笑的事。就是在板壁映出來的影子,也偷眼看著,整理著衣衿17哩。回過頭來看腳後跟,試看後姿的影子,再來抓頭發,摸屁股,簡直麻煩的沒有辦法。”

短八:“可是,那個閨女怎麼樣了呢?”

土龍:“這暫且按下不提。那個閨女是不論誰走過,都在那裏的,他卻並不知道,且聽他的說話吧。——總之當小白臉是很麻煩的事。她想定我走過的時刻,一定伸出頭來。那個家夥是一定對我有意思18吧。於是每天就去候著19她。”

錢右衛門:“這是鬧著玩的吧?”

土龍:“什麼,這在本人是誠心的,所以很可笑呀。什麼,關於女人的事,都是楊枝隱身法20吧。”

竹公:“沒有什麼事也去走麼?”

短八:“吊膀子的也夠辛苦啊。”

長六:“可是總是吊不上。”

鬆公:“候著候著的人,結局是都被候倒了黴。”

錢右衛門:“這是什麼意思呢?隻要拿出錢去,就本來可以隨所喜歡買到了女人的。”

鬢五郎:“大概是由於好事吧。”

土龍:“不,你別這樣說。在這裏是色與戀的差別所在呀。窯姐兒的方麵是女色,住家人的是戀愛。色與戀雖然是說作一起,但實際色與戀乃是菖蒲花和燕子花呀。”

鬆公:“我們這麼份兒的色與戀,乃是烏賊與魷魚吧。”

竹公:“鄉下佬的色與戀之分,乃是長南瓜與圓南瓜的差別麼。”

長六:“喴喴,這樣說下去故事要中斷了。”

短八:“可是那副醜臉也來講什麼戀愛,也是討厭呀。”

長六:“戀愛不是單憑臉去講,那是靠意氣相投的。”

土龍:“卻說,剛才所說這三個回來的時候,說大家賞光一路同走吧。我也想一看那裏的光景,所以便把和尚硬拉了來,故意在那裏走過。講到這裏,可笑的事情來了。馬陰本來像是盆景裏的富士山21的樣子,漆黑的圓臉隻有鼻子特別的大,個子很低穿著三尺幾寸的小裁的衣服。同他正相反的是酒樂,乃是五尺以上的偉大法師。行嗎?若是並排走著,馬陰的脖頸剛才到和尚的腰邊。於是三個人排著走去,照例那個閨女站在門口,這邊一眼瞥見,馬陰便說,讓我轉到那閨女這一邊去吧,特地走過溝邊,到格子前麵去。這時和尚因為剛才的忙碌,已經引起十二分的醉意,似乎有點惡心,乃哇的大喝一聲,馬陰聞聲驚駭,狼狽回顧的當兒,突然把吃的東西吐了出來,那個子矮的馬陰從脖頸到兩邊肩頭,前後都是,滴滴答答的淋了一身,嗬的一聲將身退後,想要避開,因為是在溝邊,馬陰便落到陰溝裏去了。”

鬢五郎:“呀,這不得了。哈哈哈。”

土龍:“這溝雖然不深,可是因為個子不高,剛到這裏。”用手放在乳旁作比。“呀,這時說不上什麼擺架子,擺棒子了!我們兩人吃了一大驚,一時站著發呆,往來的人逐漸聚集攏來了。因為這樣很是不成樣子,要拉他上來,卻因為沉重而拉不起來。這邊因為怕髒,閃開身子,隻抓住兩手,更加拉不上,和尚覺得抱歉,一麵搖搖擺擺的站不住,卻還要來幫忙。說不,回頭你又落到裏邊,請你不要管好了,卻乘了醉愈是固執,更不肯聽,好容易才由兩個人把他拉是拉起來了,可是沒法子收拾。馬陰臉色鐵青,從脖頸到胸前全是嘔吐的東西,從乳下到兩腳全是爛泥,站在那裏,此時寒風射膚,全身又為水所浸,嘎嗒嘎嗒的顫抖,狼狽又加為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雜人太是聚集的多了,看街的人拿著棒22走來,便趁勢帶了走到相隔有半町遠的官廳去,躲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脫去衣服,給他照料,但見袖子裏邊漆黑的水從袖口冒出來,博多帶23上掛上些紅的筋鬥蟲,金花的皮搭連(1)上纏了些蚯蚓,好像是絲絛的樣子,真是不得了。”

竹公:“喴喴,剛才說話的裏邊,紅的筋鬥蟲不是冬天所有的吧?”

土龍:“怎麼樣會有了的。先就添在上邊吧。這之後就給揩臉,打掃脖子,那裏是蔥燒鴨子裏的蔥呀,雜燴裏的芹菜24呀,都掛在本田髻25的上麵,可不是嗎。”

鬆公:“呃,髒透了。”

長六:“聽了也討厭。”

土龍:“這樣那樣的時候,我們家裏出入的工人走過了,便托他去把衣服拿了來。那時又烤火,擋住了寒氣。總之,從那溝邊直到官廳,一路都是爛泥的腳印,假如是妖怪的話,就可以跟了這蹤蹤26,前去征服了。”

錢右衛門:“那閨女怎麼樣了呢?”

土龍:“閨女不曉得在什麼時候走了進去了。那時候再也顧不得什麼閨女了。小白臉從此切斷了緣分,為了很別致的事情,把緣分斷了。”

短八:“以後總不會再去候了吧?”

土龍:“因為是厚臉皮,所以也還是說不定哩。”

錢右衛門:“對住家人吊膀子的人是壓根兒不要臉的,所以一點都不在乎。”

【注解】

〔1〕土龍講話多用說部口氣。“話說”二字係中國舊時小說開場常說的話,故今亦沿用。

〔2〕“虛田”意雲是誑話,“萬八”則指所說的話隻有萬分之八是可靠的。

〔3〕蹦跳的東西意思是說淺薄的人,有時言動出人意外者。

〔4〕此亦係外號,取其與馬陰相對。

〔5〕意思即是說羅馬字,因為其時日本對外國隻知道有西班牙,稱為南蠻,其次是荷蘭,通稱紅毛,所以這裏以荷蘭為西洋代表了。

〔6〕岡山鳥係當時實在的人物,本名岡權六,別字山鳥或三鳥,為三馬的門人,著有戲作多種。

〔7〕日本古代建築,凡屋一間即柱與柱之間,距離為六尺,故六尺為一間。一町計六十間,即三十六丈。

〔8〕浪人即是失業的武士,見初編卷上一節注〔29〕,10頁。

〔9〕浮世繪多畫世時裝的婦女,有一種狹長條的畫稱為“柱隱”,專掛在有柱子的地方,因為隻有一長條,所以所繪女人多隻露出半個身子來。

〔10〕原文雲開張,引申為等著異性,意欲獲得的意思,中國俗語吊膀子略為相近。

〔11〕金毛織係指以金線為緯,絹絲為經的織物,大抵製為女人的腰帶。

〔12〕因上文金毛而聯想到的狐狸的妖怪,相傳在鳥羽院天皇(一一〇七—一一二三在位)的時代,寵愛一個玉藻禦前,後來查出係妖狐所化,曾經變作妲己來迷過紂王,那須野有殺生石,便是這妖怪被殺後的遺跡。

〔13〕江戶時代吉原的妓女很講究意氣。如客人有不中意的地方,可以不理,稱作“摔”,被摔掉的客人很是恥辱,一點沒有辦法。但此時習慣或者隻限於名妓,也隻吉原一處才有,但據傳說這種“摔”客人乃是妓女的一種特權。

〔14〕“收買破爛”係俗語說濫淫的人。有如收購舊貨,不問好醜。

〔15〕專門收喪事所用的物事,和死人的衣物的人。

〔16〕日本外套的領係是反折,自上頭直至兩裾,中間不加鈕扣,但以絲條作結。

〔17〕整理謂將衣衿略退後,不但使衣領齊整,亦且使得頸子加長,顯得格外漂亮。

〔18〕原文係用一句雙關的漂亮話曰“北山寒雨”,沒有法子譯得恰好,所以改用意譯了。

〔19〕見上文注〔10〕。

〔20〕《二十一史識餘》卷二十八“癡頑”之部,引《宋書》雲:“顧愷之信小術,桓玄以一柳葉給之,曰,此蟬翳葉,取以自蔽,則人不見。愷之喜,引葉自蔽,玄就溺焉,愷之信其不見己也,甚珍也。”楊枝隱身法的傳說即是從這故事沿變出來的。

〔21〕用了淺平的漆盤裝上黑的石頭和白的砂子,做出風景山水,其有作富士山的,這塊便特別突出,這裏是形容他鼻子的高大。

〔22〕看街的人住在官廳(北京從前有這稱呼,類似後來的派出所),手執警棒,長六尺。

〔23〕日本九州博多地方所出的腰帶。參看初編卷上二節注〔22〕,19頁。

〔24〕本來是一種煮麵,在湯汁中多加作料,有魚糕,香菇,芹菜及別的青菜,雜燴而成,今姑稱之雜燴。

〔25〕一種頭發的名稱,見初編卷上柳發新話自序注〔19〕,5頁。此種發式當時認為非常時髦。

〔26〕從陰溝裏起一路全是爛泥的足蹤,好像是有妖怪經過的樣子,土龍好談說部,所以這裏也加添一點怪談的成分進去。

二四 阿柚的戒名

鬢五郎:“懶惰人,給別處糊紙門,——正如這句子1所說,在自己家裏沒有把橫倒的東西豎起來過的,為的吊膀子,往人家去,連算賬也給做,或是托買東西,跑差使的人,也盡有的。”

短八:“當然有的是。開青菜店的青右衛門的那邊,有來吊阿豆的膀子的一個小夥子。前幾時,妹子阿柚死了,不就好了嗎,連父母也都睡了,卻去給死人熬夜2,這也就算了,很年輕的人,拿出念珠什麼來,假裝禮拜。朝著佛壇打起鍾來,嘴裏喃喃叨叨的念什麼佛。這些假如能得阿豆的答應,倒也罷了,可是那邊卻是完全討厭得很。”

鬆公:“隻是想叫弄點好吃的東西來吃,享點口福吧。”

錢右衛門:“沒有一點風流氣,全是貪饞吧。”

竹公:“可是那個貪饞,也因為本性是大大的嗇刻,所以也做不出什麼事來。”

鬆公:“一個錢也不使,卻裝出使錢的樣子,做得很漂亮的,這樣的人也是多有的。”

短八:“在出喪的時候,更是出奇的幫忙,獨自處理事務,後來被房東所批評,喴,你這是算什麼呀,真是豈有此理,好像親戚都沒有人管事的樣子。這麼說了,麵子寂滅3,這才完全倒了黴。這之後,一看戒名4,乃是緣應信女戒名隻有兩個字。上麵再有什麼什麼兩個字,接著緣應信女那倒還好,隻是兩個字仿佛是葬在拋進寺5的模樣了,而且以前的佛6大抵取有院號,什麼什麼院,什麼什麼信女,都是很冗長的,這回的為什麼這麼短了呢。去與施主們商量一下,有的點點頭,說可不是嗎,有的讚成這個意思,說這也是的。於是去與和尚接洽,和尚說的是如此:這回成佛的人乃是早夭的方麵,所以沒有什麼修行。以前成佛的人總有兩次到過本山朝拜,此外還有種種宗教上的功德,所以給題上院號的。這樣說了,那家夥乃是個冒失的人,乃說出家人柔和忍辱,什麼什麼亂七八糟7,可是外行人怎麼想呢。”

錢右衛門:“外行人哪裏有這種說法?是說在家人,或是檀家吧?”

短八:“唔,是說的那樣的話。在家人看來是戒名短了,覺得這成佛的人簡直的不值錢的了。你說沒有什麼修行,以前成佛的人是活到六十七十才死的。所以本山也去過,功德也有了,但是這回的佛頂多也才是十六歲的閨女,所以不能夠做到那個樣子。這裏要請特別柔和忍辱,戒名略為讓一點子,即使不能用院號,至少也請加兩個字上去吧。好像是向著當鋪裏的夥計求情的樣子說了,和尚卻生了氣,說你雖是亂說柔和忍辱,但無論是柔和忍辱,無論是蔥蒜韭菜,寺裏的規矩是對於沒有修行的人,不能給與長的戒名的。於是那個家夥也隻好銜著指頭8退下來了。”

錢右衛門:“我也聽到這一番話。其實說寺裏的規矩,也不必那麼死板,再給加添兩個字豈不好嗎?這樣子辦,施主也高興,每遇做法事時的布施也愉快的送去,和尚的利益也著實的增加。寺院裏有沒有一本厚總賬,雖是不知道,但計較金錢乃是世俗的恒情,不論僧俗都有生計應當照顧。幹脆的一句話,本來叫作權助信士、阿三信女9也就盡夠了。那些有名的地位高的人們,有種種的事例,那不關我們的事情,若是平常人的戒名,要代代院號,代代居士,代代大姉的這樣鬧法,那實在是驕奢的辦法。我是對於緣應信女的兩個字呢,或是什麼院大禪定門,覺得都無關係。假如起了很難的戒名,到了孫子的一代已經不能認識了,問那來念經的和尚10,也是說這個麼,什麼雪院什麼香花居士11吧,頭一個字與第三第四個字,噯,噯,便念不出來,可是因為不肯服輸,不說是不會讀。那就不認識呀,請教了會讀的和尚,可是又忘記了,到了孫子曾祖這一輩子,便不記得先祖的戒名,過著日子,偶然要拜的時候也隻說南無禦先祖,或者說十五日的佛爺12,這樣的說也就成了。嗬,是吃素的日子,嗬呀,刨了木魚13了!噯,怎麼辦呢?買點油豆腐上供吧!什麼,飯已經動過手14了,嗬,還是且上了供吧。嘿,佛爺,請賜原諒吧,今天早上真忘記了。且閉了眼睛,張開大嘴吃飯,哼,用木魚什麼開葷15,真可以說不合算,這是世間一同的,我們的習慣呀。這個,好吧。什麼院吧,一錢不值16吧,這乃那些有名的地位高的人們的事情。在平人則隻是在死的時候的世評罷了。活著的期間,盡力講名利名譽,盡量的驕奢還嫌不足,到了死後卻還要講名利名譽,極盡驕奢。什麼院號以至居士,豈有此理的長,像法性寺入道17那樣的,叫人家不能夠接連念三遍的佛爺,不曾聽說有往生於千張坐席大的蓮花18的回信,到達於菩提寺19,也不曾聽見緣應信女的戒名短了,還在那裏迷路20,所以有鬼出現了。那麼長也罷,短也罷,全是沒有關係。死了以後的事情管它什麼呢。就是活著,現在這時候有什麼事情,也還不能知道哩。因此那死後的事情,哪裏能夠曉得?本來缽兵衛21信士,阿三信女,已經夠好了,但是缽兵衛與阿三乃是活著的時候的名字,那是神道22,死了之後佛道給接受了過去。因為在這可尊敬的神國的名字,給死了汙穢的身子帶了去,對於這國土的諸神是很對不起的。所以用了佛道的法式,說什麼信士,稱作怎麼樣的法名,給題一個長的,或是給題一個短的,全是和尚的意思,用不著我們這邊打算,因此這種事情也就扔下不管好了。地獄裏的審判也看金錢的多少嘛。和尚中間本來也有像文覺上人23這樣的急性子的人,所以一律的說柔和忍辱,也是不行的。又如講地位給長的戒名,那麼平人都像緣應信女一樣短好了。因為是出家人的身分,究竟不全是為的金錢。又如講修行或是功德給長的戒名,那麼有名的人可以不必管他,做買賣人裏的富翁也不必管他,凡是早夭的人就都給短的就是了。無論有萬兩的財產,隻是買賣人的身分,或是沒有功德,都是短的戒名,那也是很好的事情呀。可是這並不如此。那些有名的有地位的,或是有萬兩財產,對於佛道修行一點沒有的佛爺,卻用了很長很長,一口氣都說不了的戒名,看了這種事情,不知怎的覺得那些話全是靠不住的了。”

土龍:“每日忙於生業,年輕的人死了,都是功德修行什麼也是沒有的。”

錢右衛門:“青菜店的閨女阿柚是有福氣的人。第一是戒名短得好念,讓我先去禮拜一番。這個,我是不懂得狂歌24的,不知道這可以算是狂歌嗎。為了給阿柚做追薦功德,所以想了起來。這是剛才成功的,頂新鮮的東西。早點買是上算25。這樣的說吧。先是題目什麼寫上一個。哎,什麼呀。喴,有筆借用一下。哪裏,哪裏?哎哼,不是普通的歌人呀!

十萬億土說遠就遠,又說近也就近。

緣應信女說短就短,又說長也就長呀。

“把這又字塗掉了吧。這是沒有用。行吧?哼,這樣且隨它去吧!什麼,因為是多餘的,所以塗銷了好。這以後是歌了。哎,等久了。喴,這個,好了好了,寫成功了。喴喴,大家請聽著吧。

戒名有長的,

也有短的,乃是

青菜店26的緣應信女。

怎麼樣,怎麼樣。是名歌吧,是名歌吧?”

土龍:“這是臨時小戲27的歌呀。錢右衛門大爺也是不能小看的人物嗬。”

鬢五郎:“這真是妙呀。哈哈哈。”大家都笑了。

錢右衛門:“呀,今天真逛得太久了。喴,走了吧。”

鬢五郎:“往哪裏去28呢?”

錢右衛門:“今天是花錢的事。送去南鐐一片,且喝杯酒回來。”

鬢五郎:“你的個子很像是能喝酒的樣子,可是不能喝嗎?”

錢右衛門:“這也可以算是毛病上的白玉29吧。這上邊若是再喝上了酒,身家要難保了。”

鬆公:“是不是有什麼婚禮麼?”

錢右衛門:“我的伯母的兒子,和來作客的姑娘說上了,又懷了胎,所以就同那父母要了來,做成了夫婦了。”

鬢五郎:“那也是戀愛吧?”

錢右衛門:“總之是戀愛吧。”

土龍:“是鯽魚30吧。喴,我也就回家31同穴,交情不淺。錢右衛門大爺,我們一同走到那裏去吧。”

錢右衛門:“我是到了那拐角,就要分離了的。”

土龍:“那麼也好,總之表一點情意吧。呀,再見了。”說著就穿上木屐。

錢右衛門與土龍兩人:“哎,諸位再見。”

在裏邊的諸人:“噯,那麼再見。”各自分別走去。

長六:“那麼樣,我也該走了。”

短八:“真是屁股好沉。”

長六:“沒有錯兒。”

短八:“我也回去吧。”

鬢五郎:“一陣回家的風吹來,大家都要走了。且談一會兒天吧。”

兩人:“鬆爺,竹爺,哎,再見了。”

鬆公:“喴,回去了嗎?”

竹公:“再多玩一會兒也罷。”

兩人:“噯。”就回去了。

竹公:“那個,鬢爺,錢右衛門也真是還年輕哪。我從小時候看見他,總是那個樣子呢。”

鬢五郎:“是住在人魚町32的緣故吧。”

鬆公:“玩笑開得不大好。”

【注解】

〔1〕這也是一句川柳。

〔2〕熬夜原文稱作“通夜”,是指人死後當天由親友們守夜達旦的一種習慣。

〔3〕意思是說頹唐,這裏因喪事關係,故意使用佛教言語。

〔4〕戒名即是法號,指受戒時所得名號,日本人多奉佛,故於死後必請和尚題一個戒名,刻墓石上。

〔5〕拋進寺原來係指一種專葬無人認領的死屍的地方,別無墓穴,隻有一個大坑,把死人拋在裏邊就完了。後來說有些寺院,專門埋葬沒有家屬的妓女,江戶有吉原的西念寺,新宿的成覺寺,均是。

〔6〕日本謂人死曰成佛,故所謂佛者即是死人。

〔7〕要求和尚增加戒名字數,本屬可笑的事,其理由說出家人柔和忍辱,更是文不對題了。

〔8〕銜著指頭係言沒有辦法,在小孩失意時表示不好意義,常有這樣舉動,這裏借作形容罷了。

〔9〕權助為日本男人極普通的名字,故借作使用的下男的通稱。阿三即下女。此猶雲張三李四,但重要在於下男下女的地位。

〔10〕每逢中元,寺中派遣和尚至各家念經。

〔11〕日本語雪院與“雪隱”音相通,香花亦與“後架”相近,二語皆訓廁所,原語出典且均與佛教有關。

〔12〕佛爺是指死人,這位先祖是十五日死的,十五日是他的命日(即忌日),所以稱十五日的佛爺。忌日例應吃素,稱曰“精進”。

〔13〕鬆魚去骨曬幹,製成“鰹節”,堅硬如木,用刨刨成碎片,作為調味料,為日本家常必備之品,北京稱為木魚。

〔14〕日本每日煮早飯初熟,必先盛一碗,以供先祖,這裏說先動過手,蓋因忘記設供,先給自己盛了飯了。

〔15〕普通開葷必用大魚大肉,今乃僅用木魚,所以是不值。

〔16〕此言戒名或是院號,或是題作一錢不值,在我們看來都是全無關係。

〔17〕和歌集《百人一首》中,名字最長的有“法性寺入道前關白太政大臣藤原忠通”,但實際不是戒名,隻是說法性寺出家,前任關白(等於攝政)太政大臣,連官名在一起說罷了。

〔18〕蓮花托生係淨土宗的信仰,千張坐席極言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