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沈學士竟然選擇了要往自己身上倒汙水,這讓沈任原有的那些怨氣都散了個幹淨,他也向著老父跪了下去:“父親不可。左右我也就這樣了,不如還是由我來頂這個汙名,覺得自己兒子成器,不服長兄便是。”
沈越對沈任這一跪,心裏還是有些愧疚的:他又算計了自己的父親。
這兩年沈越不是沒有察覺出沈任對沈學士偶有怨氣,不過是一向的教養讓他一直忍而不發。不借著這個法子兩房早早分家,將來真的鬧起內訌來,沈越才是兩頭為難:
別看沈任與沈信是親生的兄弟,由於性格不同,沈信又按著嫡長教育一直走嚴肅路線,兩兄弟的感情其實還不如沈越與沈超的感情深厚。所以沈越敢肯定,真到了內訌那一天,說不定就是沈任爆發之時。
到時不管沈學士說再多的心疼、不忍見沈任一直受委屈的話,都不如這一次能消解沈任一直以來的委屈,也不會有這要替府中承受汙名的一跪。到時一頭是親老子,一頭是從小到大感情深厚、與自己一同接受沈太師殷殷希望的堂兄,兩難之間的沈越估計隻能以死明誌了。
現在好了,經過這一次大家爭先恐後搶著犧牲,沈任與沈信的感情會更好,沈任對沈學士的怨氣與隔閡會消除,而沈越自己也不用做什麼選擇。
“傻小子。”沈學士竟如兩個兒子幼時一樣輕罵了次子一句:“這些年你的委屈為父不是沒看在眼裏,可是一個家族總要有主有次,這是不得已之事。可也不能隻讓你一人委屈了不是。”說完便將兒孫們都趕出了書房,自己重重坐到了書案之後,幾滴混濁的老淚,接連掉落到書案之上。
這一夜對沈家主事之人來說,都是一個不眠之夜,以至第二日朝會之時,沈學士竟是頂著紅腫的眼睛麵聖,讓朝臣們猜測不已。
估計聖人也沒想到自己升了沈學士孫子的官兒,竟讓老臣激動成這個樣子,散朝之後將沈學士叫到養心殿一問究竟。也不知道沈學士是怎麼與聖人說的,外人隻知道這日下午下衙之前,沈學士另外一個孫子也得了升官兒的旨意,不過人卻被直接調到了禮部。
能在這樣的時間升官兒,雖然隻升到了從五品,若說沒有沈學士之力,朝臣們都不相信。大家這才想起,升官兒的沈超,是沈家的長子長孫,而被聖人心甘情願封賞的沈越,隻是次子次孫。
這分支壓地嫡支,的確讓人難以接受,難怪沈學士竟眼睛紅腫著上朝,更豁出老臉不要,也要替長孫求個晉升。隻可惜這官兒就算是升了,還是離從四品差了三級。有些看不得別人家好的,已經暗中等著看戲,要看沈學士如何壓製次孫。
甚至有人都想著給沈學士出把子力,替他將沈越拉下馬來——反正聖人已經知道沈學士看不得次孫風頭蓋過長孫,而聖人卻是要用沈越的,如此一來聖人不就對沈學士有意見了?
到那時沈學士這個首輔之位,也該讓一讓了吧?
果然沒讓那些人失望,沈越第一天輪值禦前的時候,便被身為首輔的沈學士當著聖人的麵嚴格要求了。雖然聖人出麵替沈越打了圓場,可在場的人都相信沈越回府之後還會迎來更多有語言暴力。
而第二日沈越是坐著馬車到翰林院當差的,證實了大家的猜想沒有錯。聽說戶部尚書、忠安侯林如海直接求見了沈學士,卻帶著一臉怒容回了戶部,然後次日便在朝會上被沈學士不輕不重點了戶部行事拖遝的名。
就連黛玉進宮請安之時,皇後問起也隻是言語遮掩,雖然不肯說老人家之過,卻沒了往日的歡笑。皇後都替沈越犯愁:“這世家子弟聽上去名頭好聽,內裏竟也有這樣多的勾心鬥角。”
當今聽皇後抱怨隻是一笑:“聽說沈越和沈超兩個相處得倒好,不過是沈學士自己人老固執,看不得次孫強於長孫。”
“那聖人少抬舉沈越些?”皇後隻能想出這樣一個辦法,卻被當今直批糊塗:“朕自己升了他的官兒,再自己冷著他,難道要告訴天下臣民,朕要出爾反而?”
當皇帝的,自然是哪個臣子好用用哪一個,難道用人之前還要問問,此人是不是家中嫡長?好在沈學士對公事仍無偏私,隻有碰到沈越或是林如海的時候,要用些意氣。
朝中人剛覺得沈學士已經夠偏執的時候,他又在京中放了一個炮仗:沈家兩房要分家!
這明明沈學士自己每天上朝說起話來還中氣十足,竟要給兩個兒子分家,沈老太太的娘家先就要勸上一勸。可是人若是偏執起來,往往是別人越勸越來勁,就算是沈信、沈任兄弟兩個跪地苦求也不能讓沈學士更改本意。
他們家又是自沈太師起自立一族,也沒有族老能開解一下沈學士,當今也不好插手臣子家事,人人都眼睜睜看著沈學士把出息的二房給“趕”出了學士府。
二房搬家那一日,雖然帶著的東西不少,可是還是讓人覺得有些淒涼:往來搬運之人臉上都如寒霜一樣,沉默著一車一車把東西送到離學士府兩條街遠的一座五進宅子裏,哪個人臉上都沒有一絲喬遷的喜意。
等著沈任父子在鞭炮的餘燼之中向著府門磕頭時,身後兩乘轎子裏傳出了壓抑的哭聲,沈信與沈超父子雙雙把人扶起,四人隻能相對歎息,沈學士卻連麵也沒照。
“二弟,這裏仍是你的家,太爺與老太太那裏我自會勸說。你要多來給太爺請安。”沈信向沈任道,換來的也不過是沈任的另一聲歎息。
沈超隻是與沈越重重的握了握手便別開眼睛,外人隻當他是愧疚,為自己不如堂弟優秀,卻得了老太爺的偏愛而不知道說什麼,卻不知道沈超在這一握之間,遞給了沈越一張紙,上頭隻有四個字:惠爾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