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輕輕偏著頭,小嘴微抿聽著大人們說完,才向著老太太道:“臨走時還畫了幾張詢哥兒和諳哥兒的像,就是不如藹哥哥畫得好,老太太可要看看?”
看,怎麼不看?這個才是沈老太太與沈太太最想看的東西。黛玉讓雪雁將薄薄的冊子呈上來,裏頭正是她給詢哥兒和諳哥兒兩個畫的像。
最好笑的一張,便是詢哥兒點著諳哥兒的額頭,自己的小眉頭皺著,嘴半張著仿佛在訓斥諳哥兒,而諳哥兒臉上分明是慚愧的表情,手裏拿著小小紙片,那紙片上隱約也是一個人的畫像。
這兩個孩子比起沈越拿回來的畫冊又大了好些,看得老太太與沈太太滿足不已:“這是怎麼了,倒訓上弟弟了。”
黛玉在旁邊解說道:“那日詢哥兒想起來問諳哥兒藹哥哥的眼睛是個什麼形狀,諳哥兒一時說錯了,詢哥兒便說了他幾句。他們兩人平日很要好,並不吵嘴。”
寬哥兒不同意:“詢哥兒最愛充老大,要我和諳哥兒都聽他的。”
黛玉看他一眼:“他本來就比你大。”
寬哥兒不同意:“可是我是為了等哥哥給我開蒙,要不我書比他讀得好。”
小孩子就是這樣,說出來的都是他們自己理解的道理,又分外執著。比如寬哥兒就覺得自己所以說不過詢哥兒,是因為詢哥兒比自己三百千背得好。
諺哥兒一聽卻不同意起來:“二哥給我開蒙呢,不能再給你開蒙。自從林大人回京,二哥都沒時間教我讀書了,”說著不由委屈起來:“太太,二哥是不是不喜歡我了,是不是?”
賈敏忙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寬哥兒胡說呢,他父親已經給他找好了先生,用不著你二哥給他開蒙。”說得寬哥兒自己撅起嘴。賈敏向他道:“不是給諺哥兒帶了禮物?”上別人家都要把主人給弄哭了,你可真有本事。
寬哥兒不情願地讓人把自己帶來的小禮物遞給諺哥兒:“這是揚州的,這是姑蘇的,聽人說虎丘下頭有人捏泥人捏得極好,可惜我們沒遇著。”
諺哥兒指著一排從大到小的泥老虎,有些別扭的說:“這是小孩子玩的,我都大了不玩這個了,你還玩兒這個?”
寬哥兒揚揚眉毛:“我早不玩這個了。這是給你弟弟的,你是有個弟弟吧?你弟弟有諳哥兒大嗎,你和詢哥兒差不多,那你弟弟是不是也與諳哥兒差不多?”
沈老太太聽了笑向沈太太與劉氏道:“你們看他們兩個,象不象超兒與越兒小的時候?”又向賈敏歎一聲:“你是沒見過超兒與越兒這麼大的時候,也是一樣天天拌嘴,一時好一時惱的。那時我們也嫌他們太煩,可等到越兒隨他父親去了外任,又想什麼時候再看他們拌嘴也是好的。”
賈敏本覺得自己兒子太隨意了些,聽老太太如此說,笑道:“這也是老太太的福氣,我們想這樣還不能呢。”
沈老太太覺得這奉承自己可以照單全收:“這確是我的福氣。所以今日我也借著自己的輩份勸你一句,別人如何行事終是外人,你好生保養身子,盼著有我這樣的福氣最要緊。”
這話若是姻親說的,是有些過了。可老太太又不一樣,人家身上還有一重身份是林如海的族親,賈敏剛才也以姑祖母呼之,這樣說來就是長輩告誡晚輩的意思了。
賈敏情知將軍府的事兒瞞不過人,臉上有些訕訕。黛玉笑問老太太道:“不知老太爺那裏可方便不方便,玉兒想帶弟弟拜見。”
老太太不舍道:“你們去去就回,和他有什麼好說的,等你回來老太太帶你去花園逛逛。”
沈太太聞言道:“即是老太太有興致,恰好今日天公做美,又正是不冷不熱的時候,不如把宴席擺到來霞亭上。等他們姐弟和老太爺說完話,席麵也就有了,正好入席。”
老太太聽了點頭,便讓諺哥兒相陪著黛玉姐弟去見沈學士。一路上諺哥兒不住歪頭打量黛玉,寬哥兒跨到姐姐身邊擋住諺哥兒的視線,問他:“你總看姐姐做什麼?”
諺哥兒很誠實:“上次大哥休沐的時候讓我好好看看嫂,姐姐,好說給他聽姐姐長得什麼樣兒。”
黛玉輕輕拉拉寬哥兒的小手,向著諺哥兒道:“大哥的話也不是全對的,若是這樣看別人家的姐姐,人家就會生氣了。”
諺哥兒聽了小臉有些發紅,小心問道:“那姐姐生氣嗎?”
黛玉一笑:“你若是說與大哥聽,我就生氣。”
寬哥兒還在一旁嚇他:“哥哥最不願意看到姐姐生氣,若是姐姐生氣的話,哥哥也不會理你了。”
果然諺哥兒連忙保證:“姐姐你別生氣,我不說與大哥聽就是了。”
黛玉便不說話,隨他們一起去見沈學士的大丫頭把幾人的對話用心記下,等著回頭好說與老太太聽。黛玉給沈學士準備的是自己畫的各色折枝花卉:“畫的不好,給太爺解悶。”
這畫自是不如沈越畫的好,以黛玉六歲的年紀已算難得。沈學士收下之後,開口試了試黛玉讀書的進度,發現其涉獵之廣、讀書之博出乎自己意料,不由好奇起來,有意問道:
“當世有些人以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你讀這麼多書,不怕人詬病你德行不足嗎?”
黛玉臉色就是一整:“讀書明理,不獨男子如此。難道女子就不該明白道理,由著男子說什麼就是什麼?那些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多為男子,為的是讓女子對他們言聽計從。黛玉想自己明白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沈學士故意沉了臉:“書中所言也不盡是對的,你又怎麼分辨哪些書所言為對,哪些書所言為錯呢?若是信了那觀點謬誤之書,行事不合世情,豈不是不讀書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