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好不容易盼來的這一天,竟然會那麼痛苦。
在通往玉城的高速公路旁建有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那座房子隔開了鳳凰和她的老爹鳳天。六年前,他們的家鄉三千港遭逢巨變,鳳天因為涉事太深而被關進了這裏。全家人一等,就是六年。但好在,因為懷抱等待,所以六年並不難熬。
六年中,鳳凰一天都沒有閑著,老爹進去時,她還是一個孩子,而現在,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媽了。這個孩子的小名叫軟糖,是她和青梅竹馬的男友川烏的孩子,他們還沒結婚,孩子也沒有正式的名字,他們商量好的,一切都要等老爹出來再說。
不遠處的高速公路上,車輛飛馳,在這樣寒風呼嘯的空曠地方,軟糖趴在爸爸的肩膀上問:“阿公為什麼還不出來?軟糖想他了。”
一直仰望著“玉城監獄”四個大字的若梅這時回過頭來,笑著對孫女說:“軟糖乖,阿公就要出來了。”
一直站在若梅身邊的川老爹也回過頭來,問軟糖:“阿公不在,要不要爺爺先抱?”
軟糖搖搖頭,小手圈緊了爸爸。
川烏一下一下拍著孩子軟軟的背脊,輕聲說:“糖糖如果困了可以先睡,睡醒了阿公就來了。”
這孩子因為知道要來接爺爺,前一晚都沒怎麼睡,現在肯定困了。
軟糖才三歲,躲在爸爸暖和的懷抱裏拚命揉眼睛:“糖糖不困,糖糖要等阿公。”
她隻在照片上見過阿公,因為她太小了,所以爸爸媽媽阿婆和爺爺每次進去看阿公的時候都不能帶上她。在她的睡前故事裏阿公經常都會出現,媽媽會告訴她阿公有多麼威武厲害,爸爸會告訴她阿公有多麼愛她想她。所以,軟糖也愛阿公,也想阿公,軟糖待會兒要好好親親阿公,阿公一定會好高興。
鳳凰走過來摸了摸軟糖的臉,這個孩子簡直是她的複製品,從小就精靈又調皮,她一直想讓老爹親眼看看,看看這個驕傲的小家夥。川烏張開手臂,將母女二人一齊抱住,在鳳凰耳邊問:“冷不冷?”
鳳凰搖搖頭,也問了跟軟糖一樣的問題:“老爹怎麼還不出來?”
川烏的臉上帶著柔情,低聲安撫他的小鳥:“沒問題的,裏麵我都打點好了。”
鳳凰伏在軟糖身上,一點點嗅著孩子身上好聞的氣息。川烏揉了揉鳳凰的長發,把她的圍巾更往上拉了一些。
若梅的身體不好,川老爹把她受不住這樣的大風,再一次勸道:“去車上等吧,阿天一出來我就叫你。”
若梅固執地搖搖頭:“不了,我就在這裏等他。”
這一天,他們全家人等了足足六年。她拖著殘破的身子死死撐到現在,就是為了這一天。
***
嗞啦——
沉重的鐵門打開,有人一步步走過來,走出了那座房子。他的臉隨著鐵窗明明暗暗看不清楚,冬日的暖陽漸漸被烏雲遮住,好像要下雨了,天陰沉沉得令人壓抑。他穿過最後一扇門,慢慢定住了腳。
若梅咽嗚著撲過去,雙手摩挲他身上的衣服,一個勁地問他:“合身嗎?我和小鳥選了好久,你喜歡嗎?”
這時,烏雲散開,太陽照射大地,鳳天眯著眼,一時不太適應外麵的光線。他笑看這樣的若梅,心疼極了。這個永遠都優雅的女人,從六年前開始,就變得如此婆婆媽媽了。
但他,很喜歡。
“老爹!”川烏鬆開臂膀輕輕一推,鳳凰哭著跑過來,抱住了鳳天。
“衣服小了點。”他對妻女說,“我在裏麵胖了些。”
他的手帶著常年做工的粗繭,小心翼翼地為若梅和鳳凰揩去眼角的淚花,笑著問她們:“怎麼一直看著我?我老了吧?”
鳳凰滿心酸澀,這句話她無法反駁,鳳天老了,他再也不是三千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哥,他變得如同每一個這樣歲數的中年男人,需要染發膏遮蓋他的一頭白發。
“回家!老爹我帶你去染頭發!”鳳凰鬧著。
若梅還在看他的衣服,眉頭輕簇。
鳳天握住了她的手,牽著她與老友道謝:“阿海啊,這些年謝謝你替我照顧她們母女倆,以後我鳳天這條命,你拿去!”
川老爹的名字叫川海,他與鳳天相識甚早,是看著鳳凰落地成人的,現在鳳凰又是他們川家的準媳婦,他當然有義務照顧好大家。川老爹給了老友一個擁抱,一切盡在不言中。
最後,是川烏抱著軟糖上前來,喊了一聲:“天叔。”
鳳天循聲望去:“小弟?”
川烏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因為川老爹是開醫館的,所以當年索性把兩個孩子的名字都用藥材取名。川烏的哥哥叫川芎,家裏人喚他川大,喚川烏為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