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安離開後,書俏趁著母親轉身去廚房,悄悄握了握江淮的手,眼中幾乎落下淚來。他衝她搖了搖頭,說了一句:“不要緊。”
林柏言走了過來,招呼他們過去坐。書俏慶幸,父親的神色裏並無多少刻薄嚴厲,雖然他的態度難免客套疏離,可對於她和江淮來說,已經是種安慰。
書俏推著江淮,正預備坐到廳裏的餐桌旁,沈慕蘋從廚房端著菜出來,剛好被江淮的輪椅擋住了去路。還不等書俏推轉輪椅,江淮便自動操控輪椅往邊上退了半步,臉上緊張尷尬:“伯母,您先請。”
“喲,這家裏地方小,輪椅出入到底不太方便。”沈慕蘋低頭看他,表情似笑非笑,“你這是要去哪兒?”
“慕蘋,是我讓小江過來坐的,一會就要開飯了不是?”林柏言對妻子道。
“你也是粗心,讓人小江坐那麼裏麵幹什麼。一會兒輪椅出入更不容易了。”沈慕蘋把菜放到桌上,轉身對江淮道,“你瞧,家裏的客廳擺了兩張大桌便擠得跟什麼似的,你還是等所有人坐下了,在最靠外的位子坐比較好。”
這話原也不錯,可是,沈慕蘋後麵所說的讓書俏和江淮都深感難過又尷尬非常。
她當著所有客人的麵說得很大聲:“哦,對了,一會要是需要上洗手間,就叫你林伯伯幫忙好了。不過我們這兒可不比書俏那兒,洗手間沒經過改裝,你林伯伯年紀大了,抱你過去可能有點吃力……書培,你到時幫幫你爸爸的忙。”
江淮沒有說話,隻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書俏看到了,知道母親的話已經重重地刺傷了他的自尊心,更要命的是,那些話戳中了江淮現實中軟肋。他一個人,在這個沒有任何輔助設施和輔助人員的情況下,恐怕真的連解手都無法辦到。隻是,母親為什麼要在眾人麵前將他的“失能”廣而告之?為什麼要用這樣近乎殘忍的手段來羞辱一個誠心前來祈求他們接受自己的男孩?這一刻,她好恨!
“江淮,我們走!”她推起他的輪椅。
“書俏!”他望著她,帶著堅毅和一絲請求,“為我留下。”
書俏的雙手一滯,帶著不可思議地表情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讓她更加驚訝且心痛的是,他居然對她的母親如此明顯的羞辱謙卑回應道:“好的,伯母,如果我有需要,就麻煩伯父和書培大哥了。”
沈慕蘋也像沒想到他會這麼作答,一時也沒了脾氣。一言不發地轉身又去廚房繼續端菜了。
“怎麼樣?還受得住吧?”書培走過來,拍了拍江淮的肩膀,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叫你們別來,你們怎麼就不聽話?”
“伯父伯母對我有脾氣,是應該的,我要是不來,就是我的不是了。”江淮笑笑道,“你先去坐吧。”
書培一副“你吃錯藥了”的表情看著他。
而當江淮當真就這麼依照沈慕蘋的“吩咐”傻傻地等所有人都落座後,才驅動輪椅到餐桌前,書培看他的表情就變成了“你果然吃錯藥了”,隻是那眼神裏,還多了幾分心疼。
開飯後,書俏替江淮升起輪椅上的一塊小桌板,又用碟子夾了些菜,放到桌板上。而江淮自己戴上了萬用袖套,雖然花了一些時間,倒也沒出什麼事故。
沈慕蘋朝他們的斜睨了好一會,直到江淮好不容易戴好了袖套,她才收回目光,道:“大家可都知道今天是為什麼請各位來的吧?我和柏言倒沒什麼事,隻是書俏有事情要宣布——據說……嗬,是好事。書俏,你自己說吧。”
母親話裏的譏諷之意是那樣明顯,隻是眼下書俏已顧不得許多,起身大大方方地道:“各位親朋好友,我身邊坐著的這位是我的未婚夫江淮,我們打算明天就去領證,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
大約是事先已經對此事有所耳聞,大多數親戚的反應並不激烈。隻是仍然不約而同帶著不可置信的眼光朝著江淮看過來。
江淮說:“書俏,請在我的杯子裏倒一些酒,我敬大家一杯。”
書俏呆了呆。
他的目光柔和而又堅忍,月光般投射到她的臉龐:“這種時候,我應該敬大家一杯的。”
臨出門前,江淮特意讓書俏帶上了一個自用的水杯,大小和形狀都可以正好卡在輪椅自帶的杯卡中。想來,那時他便想到了要這麼做。書俏從了他的意思,替他倒了半杯葡萄酒。剛預備給他插上吸管,他卻道:“不用吸管,我自己可以的。”
書俏驚訝地看著他顫巍巍伸出手,笨拙地抓起杯子,又顫巍巍地用左手虎口配合著右手把杯子夾緊,舉到了胸前,說:“謝謝大家對書俏的疼愛照顧,今後,她的幸福由我來守護,我會讓她繼續幸福下去。原本想說的話還有很多,可是,大家也知道,我的手不是很方便,失禮的地方,還請大家多多擔待。”
說著,他慢慢地飲了一口酒,這才把杯子放回了杯卡中。
席上的親戚們大多舉杯,隻是表情尷尬。也有些個沒有動杯子的,默默地朝著林柏言和沈慕蘋的方向看過去。
林柏言握著杯子,又放下了,歎了一聲,道:“小江,有些話說出來會失禮於你,我並不想這樣,隻是,你和書俏……你們真的想明白了?你這樣是對書俏負責嗎?即便拋開一個父親的私心,隻進行一場男人間的談話:我也必須說,作為一個男人,你負擔不起她的一生,反而會是她一生的負擔!我相信你對書俏是有真心的,那你就該摸摸你的心,你該不該將她陷入一生的窘境裏。”
江淮沉吟道:“我遲疑過,甚至完全否定過和書俏在一起的可能,其實您說得沒錯,我自己的人生都負重滿滿了,怎麼還能負擔起書俏的一生呢?可是後來我想明白了,書俏本來就是一個完全獨立的個體,她本來就不是任何人的負擔。她的路,她自己就能走得很好。與其說她是因為我能為她做什麼而選擇了我,倒不如說是因為她在給予我快樂的過程中,本身也收獲了快樂。一個殘疾的丈夫,雖然會比一個健康的丈夫讓她辛苦些,可我自信不會讓她的心也變苦。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我自然配不上她。也隻有這種情況,我才會心甘情願地選擇離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