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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一宿的雨,打在池塘裏的芭蕉葉上,秋聲似乎要傳到夢中來。而事實上,我也的確做了一整夜關於秋天的夢。許是昨兒睡的太早,我醒來的時候,天才微微亮,屋簷還掛著晶瑩的不斷滴下的水珠,房子太空曠,我坐在床上,擁著被衾,聽著水珠滴落的聲音,隨即感受到秋天的寒意。
夢中驚起的汗水很快消失,剩下的也隻有入骨的寒冷。
我赤著腳打開窗子,看到不遠處的楓葉林黃了一片。也不過是一夜之間,原來秋深如斯。
我本想喚自家陪嫁來的丫鬟為我研磨,可我旋即又想起來了,我那丫鬟昨兒才被夫君收了房。一陣秋風闖入,激的我兩條胳膊都起了雞皮疙瘩。我草草收起筆墨紙張,再無作畫的興致。我重新坐回了床上,企圖讓尚有餘溫的被子為自己驅寒。
看著遠處枯黃的寒山,我又想起了那不真實的夢境。
雖說我是家中庶女,父親母親也不曾虧待了我。自小琴棋書畫,不曾怠慢。我曉得是因我容貌上有缺陷,父親與母親便試圖讓我在女紅、才學上有些成就,不求與先賢大才女謝道韞般名揚天下,至少能稍稍彌補容貌上的不足。事實上,我柴家並非隻我一個庶女,三姐、四姐都是姨娘所出,她們容貌在我之上,可父親母親對她們不曾如對我這般用心。
我亦是知道的,父親母親這麼做,是因我自小便與馬家公子定了親。他們想要討好馬家公子,想要討好馬家。
彼時我尚是繈褓中的嬰兒,馬家公子已在軍中立下不小軍功——何況,他有個當太守的父親,隻要他不是太紈絝,太無可救藥,他都能有一片光明的前途。這馬家公子,便是我如今的夫婿,長了我十九歲的夫婿。馬家何嚐不是一時盛極?
我一介商戶庶女,且相貌醜陋,能與他有這段姻緣……不、這段孽緣,說穿了卻是他一手造成的。此前我隻以為自己額前的傷疤是胎記,到後來,我才知道,我這夫婿初見我的時候,就對我出手,打傷了我,自此在我的額前留下了這傷疤。
我起初不明白他為何對一個初次見麵,尚在繈褓中的嬰兒下這樣的狠手。等我明白的時候,我已是馬家婦。
新婚第二日,他的妾室通房來向我行禮。這些女子低眉順眼,安安分分,他不曾偏愛哪一個,不曾專寵哪一人,他的後院,是我所見過最和睦的後院,幾乎不曾有勾心鬥角。
他不曾在哪個女子房中睡到天明,他隻是發泄過後便離開去他獨立的寢室。不管是對待我,還是對待那些女人。不管是後來的日子,還是新婚之日。我的生母早逝,母親又是個一板一眼的大家閨秀,她不曾教我如何博得夫婿的歡心,而我腹中雖有些筆墨,不過也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
我隻以為這一切都是夫婿的習慣。
更何況……我與夫婿,年紀相差太大。盡管夫婿生的俊朗,我卻是從內心深處不敢多與他說話的。後來,我還知道,每次夫婿在哪個妾室房中歇過,第二日就會讓人送去避子湯。等我知道的時候,我已懷了夫婿的孩子。如今想來,我這個當家主母,委實當的不盡責。
夫婿知道這個消息後,隻是打量了我一眼。
眼眸如一潭無波古井。
我看不出他的喜怒,他來了,我隻是迎他進屋,為他添茶。他問,我答。我也時常迷惑書上寫的男女之情,若說這男女之間,夫妻該是最親密的關係了。可是,我與夫婿呢?我們也算是最親密的人了,為何我總是體會不了《詩經》上寫的“愛而不見,搔首踟躕”、亦或是“寤寐思服,輾轉反側”這種感受呢?
“……明日父親會來家中,你且吩咐下去打點一番。柴氏?”
夫婿說到最後,見我傻乎乎地出神,語氣便重了一些。
“啊?”我立刻瞪大眼睛,看向夫婿。隻見夫婿微微一怔,然後清淺地勾了勾唇角。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夫婿笑,我嫁入馬家一年,卻從未見他笑過……有時候,我覺得夫婿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至少我不知道吧。
我低垂著腦袋,心道莫不是自己犯傻了,竟惹的夫婿一展笑顏。
夫婿便收斂了笑容,淩厲的眼眸微微眯了一眯,然後打量了一番我的肚子,問道:“你身子近來可好?”
夫婿從來不曾關懷過我。盡管他總是照顧到我的麵子,例如盡管去妾室房裏,卻絕對不讓她們懷孕,在我房中休息的時間也多過她們的。然而,我們的關係,似乎也僅止於此。故而,我很有些意外,隻一板一眼地道:“妾身很好,多謝夫婿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