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年前,皇宮。
秋深了,夕陽將皇家後山的禦河染成一條長長的金色玉帶,禦河的兩岸上,漫山遍野的楓樹像著火了般紅彤彤的一片。山風吹動,紛紛的紅葉被簌簌搖落而下,千片萬片,有的飄到了河麵,有的拂了一身還滿。
‘嗚’的幾聲,一群大雁驚恐散亂地劃過楓林上空,隨之,一個少女的身姿很快走出了楓樹林。
少女低垂著頭,眉頭微皺,像是自顧想著什麼心事般,她絲毫不覺有一隻帶著箭杆的大雁正落在自己身後。
就這樣沿著禦河一直走一直走,待走到一個地方,少女才輕輕地彎下身,隨手撿起一片鮮紅可愛的楓葉,心念一動,在上麵題了一行小詩;
“花落深宮鶯亦悲,上陽宮女斷腸時。帝城不禁東流水,葉上題詩欲寄誰?”
其實,像今天這樣的日子,但凡有點資曆的宮女早早地就去宣德門會見自己的親人了,她沒有親人,所以能聊寄的,唯有一片葉子而已。
少女自嘲地笑了笑,然後,她慢慢走近岸邊,將手中的紅葉輕輕放入河中,待紅葉順著河水一點點飄遠,她才站起身,閉上眼睛,學著霞光中嬉戲的鳥兒,沉醉似地展開雙臂、模仿著它們飛舞起來:
“鳥兒,飛吧,飛吧,但願下輩子我也變得像你一樣,也像你那樣可以無拘無束,可以自由自在…”
少女就這樣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之中,仿佛自己真的變成一隻空中飛鳥。直到不遠處一陣達達的馬蹄聲驟然響起,接著,有男子的輕笑戲謔隨之而來:“嗬,你是真想變成一隻鳥呢?還是覺得這皇宮對你來說就是個鳥籠子?”
少女心中一驚,猛地轉過頭,入眼處,隻見一名紫衣勁裝男子正騎著馬出現在眼前。男子身負長弓,雙手將馬一勒,衣袂飄風,連著鞍上胯/下的動作,也顯得瀟灑至極。
這不是當今的皇帝又是誰?
少女嚇得麵色煞白,趕緊收回雙臂,垂首跪下:“奴、奴婢不知陛下駕臨,罪該萬死,請陛、陛下恕恕罪!”
皇帝坐於馬鞍上,懶懶地把玩著手中的馬鞭,飛眉微挑,漆黑的眼眸深邃而複雜,他在看著少女時,竟看不出是在對她微笑,還是有諷刺的意思?過了好久,皇帝才緩轡上前,用馬鞭抬了抬少女的下巴:“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宮裏的人?”
“回陛下,奴婢、奴婢是尚服局的一名承禦典飾,奴婢賤名沈心珠,現在主要常侍在永和宮。”少女身子微微發顫,還是極力抬起頭鎮定回答:“
“永和宮?”皇帝‘哦’了聲,收回馬鞭笑道:“如此說來,你是萬貴妃身邊的人?”
心珠雙眸微垂:“回陛下,是的。”
皇帝眼睛輕眯,一瞬不瞬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女。
其實,她算不上特別的美,隻是低著頭時,如凝脂般的雙頰隱隱透出一層淡淡的紅暈,恰如一朵不勝涼風的睡蓮,緊張不安間,自有一股嬌羞純真的天然之態,皇帝胸中一蕩,不禁生出一種將此女輕憐蜜愛一番的衝動,於是,他自以為很是賞臉地遞出一隻右手,笑道:“沈心珠?嗯,這名字倒是有些意思,你想不想讓朕帶你去騎馬兜兜風,心珠?”
心珠抬頭訝然,怔了好久,她才趕緊委婉拒絕:“回陛下,奴婢身份卑微,哪能、哪能承受陛下如此抬愛,而且太後娘娘沐浴的時辰就要到了,奴婢正要趕去萬壽宮給太後準備洗浴的澡豆和香料,若遲了一步,太後娘娘怕是會不高興的!”說著,又舉手加額朝君上拜了拜,語氣很是誠懇。
皇帝斷然沒料到女子會拒絕自己,更沒想到她居然搬出太後來說服自己,不禁麵色頓變,說了句‘不識抬舉的東西’,手持轡頭,馬鞭一抽,冷著臉策馬而去。
皇帝走了,馬蹄將滿地的紅葉攪得紛亂卷飛,心珠緩緩站起身,直到皇帝身影徹底走遠,這才忙不迭地引袖擦了擦額上嚇出的冷汗,算是鬆了口氣。
然而,恰恰也是在這時候,心珠一點都不知道,就在被楓樹所遮擋的一個角落裏,一名十五六歲的宮女正從樹杆後探出頭,輕眯起一雙眼睛,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而心珠更不知道,她今後的命運和一生,會因今日這偶遇的帝王、會因自己題詩的那片紅葉、會因她不曾看見的樹後女孩,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