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蕖就坐在我麵前,清亮亮的眼眸直勾勾盯著前頭,擦啦擦啦地用手撥弄著熟透了的鬆花,對於這種好玩的東西,她玩起來不知疲倦。
鬆花在我們這兒是常見的玩意兒,熟了之後那一個個攢簇的小果軟綿綿地蓄滿了黃綠黃綠的鬆花粉,拿手指一戳,就洋洋灑灑一大片如同下雪。專門用來給青團青餅之類的拍麵,撒上一層薄粉後,就不會粘在一塊。
白蕖為此問我:“幹嘛用鬆花粉,麵粉不也一樣嗎?”
老實說這個我也不知道——我一個茶坊女掌櫃,又不是做青團的!可是我還是很有探索精神地歪頭想了想,然後很心虛地告訴她:“因為好看。”
白蕖瞪眼,每次她一生氣,就這樣瞪著我,“胡說,白配綠也很好看。”
“可是麵粉不是熟的。”
“鬆花粉就直接采下來,很髒。”
“可那也是熟的。”
“……”
“而且香噴噴。”
“……”
“而且廉價。”
“……”
“追求低成本是我們生意人奉行的準則之一。”
“……”
“而且好看。”
“我覺得綠汪汪不好看。”
“那你就不要吃了。”
“不吃就不吃,”她翻了個白眼,“又黏牙又卡脖子,還傷胃。”
每次都是這樣,她鬧起脾氣來,話題進行不下去,我們最終都是一拍而散。最後還是得我好言相勸。
我正凝神,一手碾著黑陶器裏的茶餅。沒有發覺她的手指又開始不安分起來。
擦啦擦啦!
起初我還沒發現,聚精會神著麵前的黑陶碗。起身去取我用的竹簍和茶篾子,回來才驚覺滿桌子都布滿了青綠的粉,乍一看還有種細膩的美感。
可要命的是,我的茶碗裏全是。我這半天,算是白瞎了。
白蕖抬頭見我來,原本不安分的手指尷尬一停,笑容很是無辜:“姐姐,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說鬆花廉價了。這麼一小顆就有這麼多粉!”
我怒不可遏地尖叫:“白蕖!——”
她笑著跑開。
……
我乍然回憶起這個,並不因為什麼。隻是十分想念蕖兒曾經的如花笑靨,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潑辣的少女變得那樣暗淡喑啞,愁容滿麵。
她本不應該如此。也不知是不是我害了她。
我突然分外想念她初來清雅堂的日子。
我第一次來到朱雀府時,就驚異於這裏的繁華。暗暗擔心自己是否能忝居在這狹小的一畝三分地,擁擠著去靠攏那一點點的盛世驚豔,富貴天香。所幸有伯父伯母的支持,和我那王妃姐姐的暗中襄助,我算是在這兒站穩了腳跟。
我叫舒雲意,是這茶樓清雅堂的女主。因為一場特殊的意外,我背負上了葉氏罪臣之女的身份——盡管隻有我白氏的伯父伯母他們知道,是故有意替我瞞了下來。可我曉得的是,這重身份不去除,我和他們的頭上,始終懸著一把利刃。明晃晃地刺目,更暗暗驚心,不知哪一日就丟了性命。
可我原本也確實不是葉家的女兒——這事說來複雜,我還是得從頭說道說道。如唱一曲評彈般柔和,咿咿呀呀,宮商角徵羽地撥弄那箏琶到最後,吳語儂音才終於能好好悉數了卻這萬般是非,故事原委不是?
可這大半夜的又落雨,波濤夜驚,淅瀝蕭颯。我就是貼別人錢,誰也沒有欲望聽我說恁些倒苦水似的南曲——說到底,我不似那滿庭芳裏的花魁妙箏姑娘,就是在那台上扮一青衣隻隨便哭上一哭,就有一眾綠雲擾擾人頭攢動地去捧場叫好,眾僧爭食,群狗奪骨似的去點她的牌子,砸錢替她掛雙雙台好助美人蹭上那花神榜。說什麼“竟誇天下無雙豔,獨占人間第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