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奶奶無言以對,垂下頭去,“我知道了。我回去了。”
“不送了。保重。”沈雲蕎聽得姨母的腳步聲遠去,忍著沒去看她。
不能心軟,心軟一次,日後不知道還有多少麻煩事找到她頭上。姨母也是有兒女的人了,心頭最重的當然是至親,若這次如願,日後便是不想,怕還是會為了兒女再找她幫襯。便是不是為了兒女,以林知府那個德行,不施壓再讓兒媳婦找她謀取益處才怪。
何苦自尋煩惱。
是父親的銀錢、洛揚的友情支撐她走到現在,姨母並沒管過她。
林大奶奶徑自讓車夫送自己回了客棧,翌日一早乘船回往杭州。本就知道多半不能如願,夫君也是從頭到尾都反對她走這一趟。隻是必須要來,如此對公公婆婆才有個交代。他們要責怪就隻管責怪。憑什麼要她一介女流之輩出麵挽回局麵?要是能如願,說起來不就是靠裙帶關係翻身麼?
就像夫君說的,辦不成事情,大不了就讓家裏把他們一家幾口分出去單過,總比靠著搖尾乞憐度日要好。
事情有了結果,心裏反倒踏實了。隻是對外甥女有點兒愧疚,可是沒法子,無從彌補。
沈大太太不明就裏,第二日命人前往客棧去請林大奶奶,才知道這人居然已經走了,不由惱火。事情成沒成,總該跟她說一聲吧?
可是不難想見,定然是沒能如願,否則姨甥兩個總要好好團聚幾日。
這條路也行不通,所有憧憬都要幻滅,隻得讓兩個女兒去求沈大老爺。
沈大老爺不見她們,美其名曰繼續思過。
沈大太太惱羞成怒,闖進書房去質問:“你又不是不記掛你女兒,為什麼不能把她接回來?你就那麼看不得下麵兩個女兒好?她們難道就不是你的親骨肉?!”
沈大老爺蹙眉瞪著她,“隻要一想到你日後利用雲蕎小人得誌,我就噩夢連連。”
沈大太太麵色漲成了豬肝色,“那你就把話說清楚,這日子你到底還過不過?!”
“章府的事情,我都清楚了,沒少思量。那孩子走投無路才和雲蕎一起逃走的,章府大夫人可是功不可沒。”沈大老爺忽然拔高了聲音喝問,“你呢?!你這些年到底給過雲蕎多少氣受?!”
沈大太太沒防備,被嚇得一個激靈。
“我過不過日子?你說我還過不過?!”沈大老爺放了狠話,“你言下之意,是不是想拿和離威脅我?好啊!你哪一日親口說出,我一刻都不耽擱,即刻讓你帶著孩子回娘家去!你一走我就敲鑼打鼓地接雲蕎回家,可隻要你還在沈家,我就當她死了!”
沈大太太真被嚇到了。和離?她怎麼敢和離?她的父親到現在還隻是個縣丞。是他外放時,兩人成親的,她要是出身好,娘家怎麼肯同意。
她除了不甘落淚,別無他法。
而更氣人的還在後頭——
賬房的管事走進來,見夫妻兩個情形不對,便要退下。
“站著。”沈大老爺攔下管事,“把雲蕎生母的嫁妝清點一番,兌成銀票。我手裏私產賺下的銀子,現在還有多少?”
管事稱是,隨後答道:“現銀有不到一萬兩可以周轉,公中還有……”
“不用公中的。”沈大老爺擺擺手,“抓緊辦,過兩日把這兩筆銀子一同送去薑府,交給大小姐。就說都是她娘留給她的。她要是不要,就去她娘墓前當冥紙燒掉!”
管事唯唯諾諾,退下時暗自抹一把汗,心說您怎麼就不能說句好聽的話呢?
沈大太太已經要嘔血了,“你還要私底下貼補雲蕎?你這些年……”
“我這些年能給她的隻有銀錢,眼下亦如此!”沈大老爺橫了她一眼,“你要是看不順眼,我就把公中的銀子一並送給她!你敢對燈發誓說你對得起她?”
沈大太太跌坐到椅子上,嚎啕大哭。
沈大老爺聽著心煩,去了別處躲清靜。
沈雲蕎收到那麼一大筆銀子的時候,心裏百感交集,聽得管事複述父親的話,又氣又笑。母親嫁妝值多少銀子,她心裏有數,多出來的,自然是父親貼補她的。
還是記掛她。
還是不肯見她,對誰都說當她死在了外麵。
真正是拿他一點兒法子都沒有。
罷了,等家裏清靜下來,他不再一腦門子火氣,再盡孝心便是。
為什麼不要呢?錢財方麵,她不會跟任何人爭意氣。這些年最怕的就是手頭拮據,洛揚做繡活賺錢的時候,她做夢都希望自己被金元寶砸到頭,能夠貼補洛揚。
日後自己和洛揚都不會再為錢財犯愁,但是傍身的錢財還是越多越好。
人窮不見得誌短,但絕對會底氣不足。
沈家那邊,應該不會再出事了。很明顯,父親看繼室不順眼了,又是強脾氣,鎮得住家裏的人。有個什麼事,不等她知道,父親已經先一步出手阻撓了。
說來說去,她比洛揚幸運,父親不是順昌伯那種無恥至極的人,別人也不似章府大夫人、章蘭婷那樣歹毒。
薑洛揚這段日子時常帶著連翹出門,去京城最繁華的東西大街轉轉。主仆兩個去看了一個位置好、麵積廣的鋪麵,回來便清點手裏有多少銀子。
薑氏過來時無意中撞見,便問了問。
薑洛揚解釋道:“您和三爺都給了我不少銀兩,我想給雲蕎盤個門臉兒,讓她在京城開個脂粉鋪子,權當是她成親時送上的賀禮。這些年要是沒有她,別說陰差陽錯地找到您,會不會變成傻瓜都未可知。”
“原來是為這個。”薑氏道,“是該如此。用錢之處,去賬房不就行了?”她笑著拍了拍女兒的背,“拿回手裏的產業,是你來日的嫁妝。”
薑洛揚不好意思地笑,“您……隻給我一點兒就行了,別的還是要您費心。太清閑了也不好。”
“到時候再說。”薑氏詳細詢問了鋪麵的位置、盤下來的價錢,第二日親自陪著女兒、帶著管事,把這件事辦妥當。
鋪子到手了,薑洛揚才告訴了沈雲蕎。
沈雲蕎感動不已,鼻子有點兒酸酸的,“小呆子,這禮也太重了些。”
“可不準不要,不要的話,我會很傷心的。這是我想單獨為你準備的一份兒嫁妝。我們是姐妹,出嫁時我理應添一份兒喜氣。”
“要,怎麼會不要。”沈雲蕎摟了摟她的肩,“這是我最珍貴的一份兒產業,一定要盡力做出名堂來。”
薑洛揚笑得明眸微眯,“嗯,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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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越來越熱,去往薑府拜望的人卻越來越多。
最受京城矚目的,原本應該是俞府、廉王府,隻是俞氏兄妹每日留在宮中,根本無法相見;廉王這次回來之後,轉了心性,大多悶在王府正殿與幕僚議事,或是獨自看書伏案疾書,往昔風流不再。
由此,薑府裏的三個人,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薑洛揚的斷掌,薑洛揚與沈雲蕎的樣貌是被傳的最多的,到了後來,她們的衣飾、薑府的景致菜肴糕點這些小事,也成了談資。
武安侯夫人去過薑府兩次,薑氏和薑洛揚、沈雲蕎隻當她是尋常賓客款待,客氣得很,透著疏離。
每次回到府中,武安侯夫人便會細細打量章蘭婷一番。第一次一句話都不說,隻是滿臉嫌棄;第二次則是歎息道:“本是姐妹,卻是天差地別。”
對章蘭婷吝嗇言語,跟宋二夫人、下人的話卻是不少:“薑大小姐實在是標致,端莊大方,怎麼瞧怎麼好看,性子嫻靜婉約,人家一輩子怕是都不知道狐媚為何物,哪像我們府中那個人……斷掌又怎麼了?在章府十幾年,也沒見順昌伯怎樣,她走後,順昌伯反倒落魄了,章府別的人也是一個樣。我看哪,那孩子不但不克誰,還旺人呢。與薑夫人團聚之後,你們瞧瞧薑夫人的日子,五進的大宅子住著,吃著縣主頭銜的皇糧——那可不是虛名,是真有封地的縣主。往後呢,女兒風光出嫁,女婿是俞少傅那樣的人物,這一輩子還用愁什麼?便是說那孩子來日的夫君,這不也更得誌了?——皇上要冊封俞少傅為太子太傅另加國公爵呢,俞少傅已婉言謝絕三次,但是侯爺說,皇上這回分明是打定主意了,過兩次還要下冊封旨,估摸著是跟俞少傅耗上了,直到不再謝絕才罷休。”
宋二夫人和下人自然要順著她的話應承了:
“可不就是麼?以前那些荒謬的說法,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傳出來的。這細說起來,俞少傅從遇見薑大小姐,運道就一直不錯——是順順當當的接回了失散的妹妹,返京時間比原定的日子提前了那麼多。”
“對啊,還有沈大小姐,跟章大小姐比姐妹還親,現在也是過得順風順水。”
……
諸如此類的話,源源不斷地到了章蘭婷耳邊,想不聽都不行。
她幾乎恨得咬碎了牙。
自回到宋府之後,倒是沒再受皮肉之苦——宋誌江沒事就跑去高府找高進,高進改了態度,交給了他兩件事去做,他居然一改紈絝的做派,起早貪黑的忙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