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靈位前燃燒的香燭將近燃盡,案桌上燭芯劈啪一聲響,驚醒了宗祠內沉默而立的身影。
這人一身藏藍儒服,背影微有佝僂,鬢角隱現幾根白發。若不是他腰間掛著的盤龍綠佩,任誰都想不到這個平凡的老者就是大靖的君主嘉寧帝。
一年半前,他還雄心萬丈,意氣風發。
嘉寧帝回轉身,看著不遠處的靈位出神。良久,他走上前,將快要燃滅香燭換了一根。
微風吹進,小鼎內的塵灰被吹散在案桌上。嘉寧帝扶香的手一頓,然後抬手將桌上的塵灰拭淨。
於一個帝王而言,這是極其罕見又不可思議的事。
但於一個老父而言,他做的不過是拂去女兒靈位前的一抹灰塵。
案桌上,大靖公主安寧的靈位赫然在列。
嘉寧帝看著靈牌許久,眼底恍惚浮過一抹悲慟。他低低咳嗽幾聲,手些微顫抖地抬起朝靈牌摸去。
“陛下。”突然,宗祠外趙福恭謹的聲音響起。
嘉寧帝收回手,背挺得筆直,雙手負於身後,麵容肅冷。“進來。”
一息一瞬,他又成了那個君臨天下的帝者。
吱呀一聲響,沉香木門被推開。趙福悄然走進,在離嘉寧帝三步遠的地方停住腳步。
“陛下,西北來戰報了。”
“如何?”嘉寧帝未回身,隻淡淡問。
“靖安侯和太子殿下一西一東逼退北秦伏兵,十日前連奪兩城,鮮於煥潰退三百裏。”
至此,一年前被北秦奪去的五座城池已歸其三,隻剩下景帝山下的雲景城和三國交界處的軍獻城仍在北秦手中。
嘉寧帝擺手,“朕知道了。”
看嘉寧帝如此淡定,趙福也不覺意外。自一年前安寧公主犧牲在青南城的消息被送回京後,西北軍情再危急,陛下亦不曾失態;勝利再大,欣喜之情也不會溢於言表。
“帝家近來如何?”
靖安侯遠在西北征戰,嘉寧帝問的自然是洛銘西。趙福微一沉吟,道:“洛銘西雖閉於府中養病,但依奴才所見,朝中有幾位大人近日的政見頗合帝家的行事風範。”
原以為帝梓元去了西北,帝家定會陣腳大亂群龍無首,卻未想洛銘西竟是明珠暗藏。一年來大靖朝堂風起雲湧,帝王旨意已不像之前一般令下如諭,內閣和朝堂時有和嘉寧帝相左的意見出現,那些兩朝元老和開國權將因帝家崛起觀持而望,使得朝政更加動蕩。
到如今趙福才隱隱察覺帝家十年來在朝廷埋下的暗樁怕是不計其數,更是潛藏至深。隻可惜知道得太遲了些,如今三國開戰,民心不穩,若將朝堂上的帝家勢力肅清,不僅大靖國內必亂,亦會牽連到西北邊境的戰況。如能將洛銘西遣返回晉南也好,偏偏他穩重至極,行事小心,皇家暗衛亦尋不到他半點錯處,隻能任由帝家勢力在朝堂日益坐大。
宗祠裏重新安靜下來。趙福心底忐忑,不由多說了一句:“陛下,長此以往,待靖安侯從西北還朝之時,帝家威勢必會……”
嘉寧帝抬手打斷趙福的話。他回轉身,麵容冷凝,微一沉默後朝外走,“去江南把韓越給朕尋回來。”
趙福精神一震,看來陛下終於準備啟用五皇子了。五皇子韓越自小向佛,不問朝事,三國大戰前正好離京遊曆,到如今還未歸來。如今嘉寧帝的子嗣,除了遠在西北的太子,就隻剩下五皇子韓越和尚隻有三歲的十三皇子韓雲了。
“是。”
趙福應一聲,剛挪動腳,行了幾步的嘉寧帝又停了下來,像是不經意一般吩咐道:“過幾日送些新鮮的蔬果到宗祠。”
未等趙福應答,嘉寧帝已轉身匆匆離去。
再過幾日是安寧公主的祭日。
趙福回轉頭,案桌上安寧的靈位前,香燭之煙徐徐盤旋。
安寧公主的亡故,終究成了陛下過不去的坎。
他歎了口氣,隻是怎麼偏偏就是青南山呢?就好像冥冥中有所注定一般。
邊塞西北。
一年前堯水城得守後,帝梓元將唐石留在堯水城,她揮軍北上,和山南城的韓燁遙相製肘北秦大軍。戰事持續一年,轉眼又到初冬時節。半月前北秦連失兩城,元氣大傷,退守晉河北岸的軍獻城。帝梓元率軍休整,三日前回了青南城。
初冬,幾場大雪遮天蓋地。西北的天與地銀白一片,像是連成一線。這幾日天氣格外冷冽,寒風瑟瑟。青南城雖不複一年前的戰亂之景,卻也因這場尚未休止的戰爭傷了元氣,街道上百姓極少,反倒是隨處可見的士兵讓整座城的氣氛愈加肅穆。
帝梓元出了城門,獨自朝城外而去。路上遇見她的人像是知道她要去往何處,遠遠地彎腰行禮,神色中俱是尊崇敬服。
一年時間,連退北秦大軍的韓燁和帝梓元已經成了西北民眾心中的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