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夫妻兩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和白色細麻桌布沒什麼區別。
“不,那是個誤會。夷光,我們找過你的,我們真的找過你的。”馮青萍試圖挽回。
“找不找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伍媚抬起臉,眼神冷硬如同簷頭下的冰棱:“我做的最不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年選擇離家出走。”
“晏夷光!”晏經緯額角的青筋幾乎要迸出來,“這種畜生話你怎麼好意思講得出來?”
“畜生話?”伍媚玩味似的重複了一遍,“我還有更多的畜生話要講呢。你們聽不聽?”不待回答,伍媚便平靜地說道:“我十歲的時候,你們帶我和晏修明去看易卜生的《玩偶之家》,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我們那個家,就是當之無愧的玩偶之家。而你們兩個和海爾茂沒什麼區別,從來不曾真正把我和晏修明當人看過。對你們來說,我們時而是用來扮演模範家庭的道具,時而是彰顯教育有方的人偶,對你來說——”伍媚看住馮青萍,“我們還是你的芭蕾夢的延續,我還記得你當初要我們學跳舞時說的那句一箭三雕,你說跳舞在校可以表演,外出做客可以掙臉,申請學校還可以加分。是的,你為了讓我們跳好芭蕾,付出了很多,帶著我們在古典芭蕾圈子裏拜碼頭請名師、砸錢繳納高額學費,四處參加比賽,我們倆都很努力,但是我想你恐怕並不知道那隻是因為你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好好跳,誰跳的好媽媽就更喜歡誰’的緣故吧。”
“因為性子悶,我從小就不受你們關注,剛跳舞時我因為進步快,你動不動就表揚我,你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開心,所以拚命跳舞,為的隻是討好你。至於晏修明,她素來得寵,自然非常介意被我分走原先屬於她的寵愛。我們倆之間最初的嫌隙就是這樣生出的。16歲的時候我的腳踝骨折,因為骨傷,那年比賽隻拿到二等獎,你覺得我已經不堪栽培,立馬拚命抬舉晏修明。那個時候我終於明白,對你來說,能給你掙榮光的才是你的女兒。可笑的是直到今天,你們怕是都不知道我和晏修明之間早就勢同水火,還覺得我們姐妹之間其實隻是因為夏商周而產生了一些小誤會吧。”
“我和夏商周訂婚那晚,出事之後,你可有半句安慰我的話沒有?你隻是拉著臉讓我要麼睜隻眼閉隻眼,要麼索性將夏商周讓給晏修明。那是我用心愛了四年的男生,你卻讓我當讓東西一樣讓出去?後來夏商周妥協,難道不是你日日在他耳邊叨念的結果?對你們來說,隻要這個好女婿還在我們晏家,娶姐妹倆中的誰不是娶?” 伍媚容色淡漠,聲音平靜,仿佛說的是旁人毫不相幹的事情。
馮青萍表情卻是相當複雜,錯愕、震驚、不敢置信、後悔、委屈混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個模糊的表情。
伍媚又一次拿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你簡直是不知好歹!青萍,你也別哭了,這樣忤逆的孩子,不值得!老話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做強梁!’真是半點沒錯!”晏經緯從未覺得如此被冒犯過,因此語氣很衝。
伍媚輕嗤一聲:“還有你,晏經緯。父母總覺得子女年幼可欺,卻不清楚子女早看透了父母的靈魂。你讀的雖是聖賢書,自詡是高雅的文化人,但是你腦子裏能有多少仁義禮智信?張口馬列,滿腹盜娼。一個偽善的好人比一個露骨的壞人要更加險惡卑鄙。年輕的時候出於移情作用,外加貪圖美色,又或許想著反正娶不到最愛,那娶誰都一樣,等半老了,又開始心有不甘,蠢蠢欲動,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穿名牌襯衣、戴素淨指環的儒雅半老男人,眉間永遠是淡淡的憂鬱,叫旁人猜測家裏是不是有個蠻橫市儈的悍妻,然後等著那些白蓮花一般的年輕女人前仆後繼撲上來。談談黑格爾聊聊巴赫,喝喝咖啡泡泡茶,將那些白蓮花們撩撥得春心蕩漾時,你又一臉遺憾地表示恨不相逢未娶時,聲稱自己不能毀了她們,那些蠢姑娘自然愈發死心塌地愛著你。其實最後還不就是為著脫了褲子幹那事。”
“你,你這是汙蔑!全部都是胡說!”晏經緯白皙的麵皮一陣青一陣紅,簡直像調色盤,難看到了極點。
伍媚冷哼一聲,扭臉看向嘴唇哆嗦的馮青萍,忽然笑了。
“媽。”她忽然破天荒般地開口喚道:“平心而論,在十二歲之前,你更喜歡晏修明,而晏經緯相對寵我一點,但是我十二歲的那個暑假前夕的一個傍晚,我去京津大學找爸爸,大學放假早,那個時候學校裏已經基本沒人了。我卻在他那間小小的宿舍門口聽見了鋼絲床吱呀的聲音,我好奇地走近,爬上窗台,然後將窗戶上貼著的花紙偷偷撕掉一小塊。你猜我看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