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宛白還記得,她被抓去砍頭的時候,正在繡那朵牡丹花。
花枝繁複的墨牡丹在她針下逐漸成型,針腳精致細密,栩栩如生,仿若正緩緩綻放一般。
段宛白想著待這幅賣出去,她便能湊足給夫君疏通關係的銀子,嘴邊不禁露出一抹溫婉的笑容來,然而這幅繡品,卻永遠也賣不出去了……
她一個段家出嫁了的女兒,卻因為段家犯了事,被抓去滿門抄斬,段宛白好不容易走上正軌的日子,如同一個泡沫一樣,噗的一聲,破了。
段宛白身為段家嫡女,卻是家中幾個女兒嫁得最糟糕的,好的事情從來沒有人會想到她,砍頭卻怎麼也不會漏掉。
段宛白看到那麵目慈善卻心黑如墨的繼母,看到那口蜜腹劍兩麵三刀的姐妹,這會兒,卻都如她一般,被官兵壓著,匍匐著跪在地上。
死之前能看到這些人這般模樣,段宛白心裏竟然隱隱冒出一絲絲快意。
她是沒本事,她是受人蒙蔽以至於好壞不分落得如今的下場,可她們也與自己一般無二,段宛白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來
。
然而死到臨頭,段家的某些人都不肯安分,居然跟新帝的心腹中軍都督套關係,段宛白在心裏冷笑,他們是將溫朗當做如同自己一樣的傻瓜了嗎?
曾經那般苛待寄住在府裏的溫朗,如今卻要他念在曾經的情分上救他們?
段宛白閉了閉眼睛,不屑去看段家那些人醜陋的嘴臉,她甚至在心裏祈禱,請溫家這位遺孤,新帝最為倚重的重臣,好好兒地讓段家人看清楚自己的處境!
段宛白如願了,段家人在冷然如惡魔的溫朗麵前,目瞪口呆地被羞辱鄙夷,段宛白盯著地麵,眉眼奇異地舒展,在一眾恐懼抽搐的罪人當中,顯得格外顯眼。
忽然,段宛白發現自己麵前的地麵上多了一雙鞋子,皂色的鞋麵用銀線繡著雲紋,高貴清冷。
她慢慢抬頭,看見溫朗就站在自己的麵前。
段宛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背著光,她看不清溫朗此刻的表情,可是,大概也不會很好看吧……
“我記得你,還是個嫡女,嘖嘖,真是個沒用的東西……”
“……”
段宛白聞言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好一會兒,才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來。
沒用的東西……
是啊,段宛白自己也這麼覺得,她錯信奸佞、疏遠血親,她蠢笨至極、受人擺布,她對要害她的人推心置腹、深信不疑,卻對真心為她好的人百般嘲諷攻擊……
可不就是沒用?她害得長姐為了她早逝,害得父親險些丟了官職隻能靠著繼母娘家的助力,她其實,早就該死的……
段宛白的笑容落到溫朗的眼睛裏,一抹異色轉瞬即逝,也隻是稍作停留,便轉身離去。
段宛白的笑容在聽著段家人的哭號聲中漸漸擴大,這些人怕是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天吧?
嗬嗬嗬,她段宛白能在死前親眼看到這些人的報應,值了!
承平元年,段家參與謀逆,罪無可恕,滿門抄斬,無一人生還……
……
永壽堂的廊簷下,細密的雨絲凝結成水珠,順著瓦當垂落成雨簾。
妙煙疾步走過去,替段宛華擋住風裏夾雜的水汽。
“大姑娘,老夫人讓您回去,說這回誰來求情都不行,怕是當真惱了四姑娘了。”
“無妨,我再等一會兒。”
妙煙輕輕歎了口氣,大姑娘這是何苦呢?左右四姑娘從來不喜歡大姑娘,便是為她求了情,四姑娘也不會感激的。
可她不敢說出來,畢竟四姑娘是大姑娘嫡親的妹妹,唯一的嫡親妹妹。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落在廊外的雨滴濺出水花,將遊廊的地麵都打濕了半幅
。
一陣腳步聲響起,段家老夫人身邊的錢媽媽走了出來。
“大姑娘,老夫人讓您進去,外麵濕寒,仔細著了寒涼。”
“多謝媽媽。”
段宛華心裏鬆了口氣,好在老夫人還願意見她,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宛白在祠堂裏如何了。
她緩緩深吸一口氣,輕移腳步,從掀開簾子的堂屋正門走進去。
屋內是淡淡的檀木香,沉靜如水。
段老夫人心善,一心禮佛,府裏的大小瑣事都交給了兒子的媳婦薑氏來操持。
段宛華走過去請安,見老夫人半闔著眼,似睡非睡的樣子,隻得立在原地等著。
過了好一會兒,段老夫人才發出一聲輕淺的聲響,“你也不用來跟我說什麼,白丫頭太失了規矩,我若不罰,往後還不知道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