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得最後一句國泰民安本就須在戰中求得不免有些武斷,然細細想來,頗合世事,便都覺有理;又想這戰爭也是無奈之舉,但願再不是以酷易暴,隻望還天下一個太平,令萬民安生。如此不免又各自歎息了一回
話談完畢,方丈便吩咐我們去靈堂盤坐誦經,超度龔勝。
過了半晌,忽聞高暉在門外高聲喊道:“竹林賢士彭城老父攜祭文來悼!”
不多久便聽到一老者哭聲甚哀,經久不輟。隻因我在內堂誦經,無暇聽清其所哭訴之語,僅聽到一句“嗟乎!薰以香自燒,膏以明自銷。龔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
那老者哭訴許久方才完畢,哭聲方止,便聽到高暉聲情悲壯的念道:
“天鳳元年,青竹子聞汝喪於辟穀,是日趕來銜哀致誠,吿汝在天之靈:
初聞汝去,餘心中大悲大喜。所悲者,汝以絕食辭世,以絕王莽之情;所喜者,汝自殉於忠義名節,不負聖人之訓。
汝記否,汝少時聞青竹林匿一賢者,通古曉今,更有以往鑒來之才。遂千尋萬訪,拜為上師,學五經,練六藝。然吾匿林間日久,耽於笑枕清風,對竹暢飲,不喜名噪。收汝為徒,本為勸汝入我隱門,歸於老莊。奈何汝心係黎民,樂憂天下,餘勸而不得,終放汝歸塵。所幸,不辱我名,汝果平幾言,一腔愛民之心化為忠義,屢抨刑酷、數陳賦重。不料,奸人當道,屢遭左遷,不滿帝君寵幸董賢,托病辭歸於家。莽代漢室,掌權天下,迫征太子師友、祭酒,拒不受命,遂絕食一十四日,卒!
汝曾言於高暉:吾受漢厚恩,無以為報,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豈以一身事二姓哉?其言辭決絕,誌堅意挺,果然大丈夫所當為也!隻此一句,便可著於名節,流於百世,傳於萬代。汝今此去,當如薰以香燒,膏以明銷。
嗚呼哀哉,汝卒猝然,為師未及備得豐足酒食,僅攜斑竹淚一壺,而今倒灑予汝。君餘師徒當再飲一壺,作天人永隔之別。為師願汝黃泉路上,亦是一身肝膽,照遍冥府,亮盡無間!
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之乎?其不知也?
嗚呼哀哉!尚饗。
師青竹子悼祭”
眾人聞聽此篇祭文,情辭切切,言之哀哀,想龔大夫一生正直,屢遭左遷,又忠心侍漢,雖死無憾,不免痛哭流涕一番。高暉讀罷此篇祭文,早已淚如雨下。讀文之時,其悲傷就難以自禁,已擦淚數十次。而今欲擦不能,淚布全麵,如汪洋一般。
“家父生平唯一遺憾之事,便是自三十年前歸於塵間,再沒能得見青竹子先生一麵。而今青竹子老先生竟托年邁之體,趕來悼念,家父若泉下有知,也能含笑了!”說話的正是龔勝之子。
“令尊乃我得意門生,而今溘然長逝,為師者豈能不送他一程!”老者言語中滿是悲傷。
我心中暗想,龔勝年已古稀,這老者青竹子竟是其師,年齡該有多大,少數也該滿百了吧。如此年紀,說話尚能中氣十足,更且思緒清晰,一篇祭文寫的言含悲情、辭含傷心,當真奇人也!
又過了半晌,日居中天。誦經超度完畢,我隨師父、方丈走出祠堂。剛剛出來,便有一位白發如銀,須眉若雪的老者拄著一個竹刻的龍頭拐杖,緩緩的向我們走來,說道:“僧緣、僧仁,二位大師,好久不見了!”
方丈瞧見他向我們走來,早已迎了上去,開口說道:“彭城老父,咱們青竹林一別,一晃二十多年啦!”兩人說完均是相視一笑。
待得那老者走到我們麵前時,恍惚間,我有一種錯覺,仿佛又回到了2009年那個下午。那個下午,也是秋葉滿地,蕭瑟不堪;那個下午,也是心情鬱悶,憂傷不已;那個下午恰好是我與孔伯初識的日子。而今這位老者竟然像極了孔伯:言語,形態,容貌無一不像,無一不似!不覺癡癡地叫道:“孔伯!”
方丈和那喚做青竹子的老者正在交談,忽然聽到我癡喚了一聲 “孔伯”不禁啞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