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說,我昨晚本來以為你是連玉,但她素知李兆廷心高氣傲,連玉又是他的宿敵,她無論如何,不能多在他麵前提起他,哪怕這個人已然死了。
但她卻不能在麵上太惦念他。
她看著,床沿邊他微微彎腰穿靴的背影,不覺一笑,他和連玉若論起來,該是叔伯兄弟了,他們模樣並不相似,可眉眼背影有時間感覺竟有絲仿佛。
以前不懂,如今才知卻是如此淵源。
她先喜歡了他,後來又愛上連玉,竟似宿命輪回,怎麼也逃不掉。
可是,這個人,住在她隔壁家的哥哥,他們之間的關係……從愛到放,到再不縈於心,再到如今的陌生和忌憚,就好似過了一輩。他是魏成輝的主子,她也是恨他的,可他到底救了她,而他終究並非她的仇人,魏成輝才是。
她若想報仇,就絕不能罪了他。他們的關係,從來都不曾對等過。
“本來什麼?”李兆廷驀然回身,目中帶著審視的深幽。
“本來不想如失儀,可是,我身邊沒人了,隻有你這麼個親人。有何得罪之處,你莫要見怪。”“親人”二字,她有意咬得甚重。
“是因為連玉死了,是以覺得身邊沒人?”
但他關心的明顯不在此,他似笑非笑的忽地問道。
素珍一驚,背脊都是緊跟著一涼,她隨即答道:“是,他待我不薄。若說不想,怎麼可能?”
“隻是,他已然死了,我又還能怎樣?”她低聲說著,順勢道:“兆廷,他如今也已不在,你是晉王之子,再繼大統,再名正言順不過,你能不能放過連捷、連琴,他們是你的堂兄弟,這等寬大胸襟,必為百姓稱頌。我和他們到底一場相交,實不忍見他們身首異處。”
她一字不提他們是連玉的兄弟,隻從自己身上著墨,說罷,甚至不敢抬眸與他對視,怕被他看出眼中對連玉的懷念。
他半晌沒有回答,但頭頂目光凝聚著的陰冷寒氣,卻足夠讓她手心盡濕,頭肩創口上的痛也格外清晰。隻是,旁邊的再非會把她的命看成是自己命的連玉,會罵她卻愛她的連玉,是以,她隻能受著,隻能在這宛如窒息的氣氛中等著。
“馮素珍,你以為自己是誰?還能從我身上討得兩條人命?當年,先帝可曾因一時惻隱饒我家百十口性命?你可知道,這些年來,為了複仇,我付出了多少?我憑什麼饒過他們的性命?”
終於,他冷笑開口,眸中是簇簇的火苗,嘴角微抬,卻並非笑意,而是嘲諷她的不自量力。
素珍點著頭,“我從前不知你難處,但我知道,李兆廷很寂寞,因為李公子總是不愛笑,我也知道自己在你心裏是何等的微不足道,可是,能不能看在過去,我陪了你那麼多年的份上,全心全意想讓你開懷的份上,答應我這個要求?我隻求你最後這件事,過後,我立刻消失在你眼前,從此,再不惹你討厭——”
二人就在咫尺,彼此之間呼息可聞,李兆廷額角緊繃,眉骨一點一點在跳動。
“你既知微不足道,怎敢再提要求?你還以為你是有馮少卿護著的馮家小姐,還是連玉瘋了而錯愛的女人?在我心中,你跟外頭那些卑微的宮女有什麼兩樣?”
他猛地起來。把桌上酒茶摔在地上,那力道如此之大,水液全數濺到從後追到的素珍身上。素珍無法,正要跪地再請,她也沒注意,直到膝上一股疼痛鑽心而來方才發現自己碾在了碎瓷上,隻是這些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在她身上了,她也不理會,咋正要說話,李兆廷冷眼看著一絲血紅從她褲上滲出,在水中消融開來,一字一字道:“若非你父親救過我一命,今日,你哪怕在我麵前死掉,你看我會不會眨一下眼!”
他說罷,當即推門而出。微挑起的眼尾,但是嘲弄和不屑。
素珍慢慢起來,一瘸一瘸走回床邊,坐了下來。
李兆廷的話,多多少少有些傷到她。不是因為李兆廷這個人,而是,這會讓她越想起連玉。
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會在乎她。
渾身都是疼,她咬了咬唇,看到桌上藥箱還在,便又慢慢走回去,從裏麵拿了紗布和刀剪。她卷起褲子,用剪刀把膝上瓷碎挑出來,末了,用紗布簡單包紮起來。
她微微仰頭,把那些傷慟倒回去。
輕輕拍拍肚子,仿佛裏頭的小東西能給她回應。
“我也許無法救下你爹的兩個兄弟了,小鬼我是不是很沒用?對李兆廷來說,我沒有任何價值。我再努力一次,如若實在無法,我隻能離開,我不能留在這宮裏,一旦讓他們發現,你會死得很慘。我要把你生下來,再回來找魏賊一家報仇,隻有如此,我才能好好布置,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