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的到來,他有些怔忡。
“你們許久不見,這舊聚得未免太快。”他笑。
無情臉色凝峻,並未立刻答話,末了,卻是一跪到底,“少英也不拐彎抹角,求公子一事。”
二人相識多年,雖是上下有別,但無情甚少以公子一詞稱呼李兆廷,李兆廷亦要他以朋友相稱,更別說是登基前便行這跪禮。
李兆廷何許人也,擱筆便笑:“容我猜猜你來求我什麼事。你妹子讓你來討連家兩兄弟的命,對不對?”
無情無奈地扯了扯嘴角,“看在少英為公子登基也出了一分微薄之力的份上,望公子成全。”
李兆廷道:“少英,這事我沒法答應你,今兒哪怕是你父親親自來求,我也不可能答應。可以答應你的是,不以魏成輝提出的淩遲之刑處決,但遊街斬首,絕不可幸免。”
“莫跟我說他們無辜,我家百餘口性命便不無辜?”他眸中笑意一點一點隱去,隻剩寒綽鋒芒、淩冷殺氣。
無情是了解李兆廷的,謙謙有禮,溫爾有容,隻是表麵模樣,論狠論絕,李兆廷骨子裏不比魏成輝少一絲,隻是他的行事方式,比魏能上得台麵些許。
他點頭,“好,我明白了。”
“告訴你妹子,我容忍有限,如今都是看在你父親和你份上,少英,你也該明白,你父親對我的恩惠,也早在他放棄輔助我的時候已用盡,隻是我沒有忘記而已。他和魏成輝不對盤,我卻寧得罪一個忠心耿耿手握重兵的臣子來救她,這份情誼,若她還不知足,會折福的。”他聲音冷得像來自冰雪之地,話中充滿諷刺嘲弄。
無情緩緩起來,“淩遲之刑,改斬立決,無情還是替妹子謝過公子,無情先行告退。”
二人到底身份有別,再非從前,無情倒也並無太多怨恨,而李兆廷確然已退一步,他還要對付魏成輝,不可逾越。
“去罷。”李兆廷低頭繼續書寫,再也不著一眼。
素珍其實猜到,李兆廷答允的可能性不高,但當無情回轉,敘述結果時,她心底仍是猛地一沉。
但她知道,無情已然盡力,無情再恨連家,也絕非那種出爾反爾、欺詐蒙騙之人。
“你且先在宮中休養,待身子稍好,我立刻奏準李兆廷,接你離開,將你送出上京,到偏僻之地隱藏起來。你此時重傷未愈,貿然出走,路上腳程不快,若魏成輝有甚動作,反為麻煩。你一切小心,但有任何事,遣你殿中內侍宮女來六扇門中報,我會立刻趕進宮來。連玉的事,你莫要想太多,你此時懷有身孕,一切務必小心,萬勿被人識穿。”他離開時,深深看了她一眼,低聲叮囑。
“我知道了,哥哥,你去吧。一有小周和冷血的消息,你立刻派人進宮通知我。”素珍頷首,目送他離開。
“好,我這就是出去查探他們二人的消息。”
終於,他的身影消失不見,素珍踱回屋中,心中開始盤算計較起來。
連捷連琴怕是沒法救了,她鼻頭一酸,但此時絕非意氣的時候,她若還因此死留宮中,最後隻會連孩子都保不住。
哥哥所言不差,她要盡快把傷養好,速速離宮!哥哥並非在意她的孩子,而是知道,這孩子若沒了,她會瘋!
但臨別之前,她必須要見二人一麵!
連玉生前,曾用計將大部隊撤走,這裏有好幾萬兵馬,她要設法找到他們,若她用連玉骨肉再牽戰火,與李兆廷交戰,那受累的隻會是大周百姓,她不能,但她也許可以借些兵力,設法對付魏成輝。
父母和連玉這個仇,她一定要報!這個人也是大周毒瘤,她一定要除!
連捷他也許知道這批軍隊撤到哪裏去了!
這麼想著,她悲慟已極的精神卻是微一抖擻,也恍覺肚子口渴腹饑,正想出去請宮人傳些吃食,卻見小四領著幾人急急向她這邊走來。
那幾人身上的東西……讓她心頭一震。他們挎著的是醫箱。是了,當時情況甚急,李兆廷才會先用連捷,如今連捷早已被囚禁起來!
小四眼尖,已看到她,迎麵便陰陽怪氣的叫:“馮素珍,公子命我帶了幾名宮外有名的大夫來給你看病治傷,你該知足了。”
素珍壓住心中驚駭,冷冷看著他,“我的傷已無大礙,我也已準備出宮。你是什麼東西,日後了不起便是個內務府總管,那可是閹人,憑你也配在我眼前趾高氣揚,滾回去!”
“你……你……”小四聞言頓住腳步,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最後,他狠狠啐了一口,“你還以為自己是昔日的馮家小姐?我呸,你等著瞧,我這便報告公子,你們,跟我走!”
眼見眾人轉頭離去,素珍略鬆了口氣,這小四的脾性她清楚,唯有這激將才能將他趕走!以李兆廷對她的憎厭,如今又是登基前百事待備之際,能記起請人給她醫治,已是莫大“恩惠”,小四即使去報,李兆廷想也不會理會。隻是,她是不能待到傷好才出宮了,必須立刻離開,否則,一旦露餡……她背後驚出一身毛汗。
小四回去“複命”的時候,李兆廷正和阿蘿在禦花園用膳。他本在殿中處理事情,阿蘿午間找來用膳,他便偷了點閑,攜她一起出來亭子用這午膳。
二人相互給對方夾菜,倒也一番風情,情動之際,他把阿蘿拉到懷中坐下,小四卻滿臉憤怒跑來稟報,他心頭震怒,猛地摔了手中箸子,把阿蘿鬆開,二話不說,起來便往偏殿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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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珍才傳完膳進去不久,便聽到外麵內侍從報:“世子到。”
素珍一愣,她沒想到李兆廷會過來——她微微蹙眉,手本能地護在腹上,緩緩站了起來。那廂,門已被一腳踹開,她心中一驚,隻見李兆廷眸含怒氣走進來,背後是小四和……阿蘿。
素珍眼中,李兆廷對她素來冷漠,但動怒的次數似乎也是屈指可數,印象最深是那時在岷州,阿蘿表現出色,她黯然離去,他帶著責備而來,讓她謹記,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也似乎對她生了絲憐憫之意,她當時大怒,和他吵了一架,他也動了怒。
如今,連捷連琴已是離死不遠,若不是她腹中還有小蓮子,還有不得不忌憚魏成輝,他再怒,又與她何幹!
她心中笑得沁涼,嘴上卻盡量平靜有禮地跟他打了一個招呼,道“兆廷。”
李兆廷卻連應也不應,大步走到她麵前,一把捏住她肩膀,“因為,你求我,還有無情也都來求,我卻不肯放那連氏兄弟,你便與我慪氣,不讓大夫治病?”
“我一再念在你父親麵上,對你網開一麵,你卻一再恃寵而驕,你怎麼敢!”
他眸中寒氣如霜,四濺而出,頭上躍動的青筋,真恨不得將她殺了。素珍想笑,是突然真的好想發笑,恃寵而驕,她在他麵前,從前沒有,如今再也不想!
慪氣,那更是男女之間的措辭,她怎會向他如此?
她唇角動了幾下,卻竟是無言以對?!
小蓮子的事,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說,這時,阿蘿緩緩開口,“李提刑,為了馮家,兆廷不惜得罪他手下重臣,若我在你的位置,我會體諒他,而非如此,他已不是你的未婚夫婿,請給他留一份情誼,也給你自己留一絲驕傲。”
素珍心中一怒,直想一腳踹到她臉上,但李兆廷麵前,她自然什麼也不能做,她把他看住,“兆廷,是我錯了。你看這樣好不好,連捷他們的事,我不再糾纏,你讓我跟他們見上最後一麵,然後我立刻離宮,在你眼前消失得遠遠的。”
她說著,看了他和阿蘿一眼,頗有絲意味深長的味道。李兆廷心中一沉,那怒意卻是更甚。
“我不允你要求,你便以離宮要挾?相難於我的好意!好,你既如此硬氣不肯治病,我也相迫於你,那麼你也莫要吃飯喝水才好!”
他手上如此用力,快把她骨頭捏碎,素珍此處傷患方才包紮,李兆廷撤手之際,已是一手鮮紅,他上前一步,在床幃帳上一擦手,冷冷一笑,旋即轉身,環住阿蘿便大步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