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欣從前也隨連玉孝安在祭祀的時候去過護國寺,但她那時對這些一絲興趣也沒有,是以並不清楚這裏供奉的是什麼神佛,但見神像下三個蒲團都已跪了人,後麵還有好些人等著,便也規規矩矩跟著等在一旁。
有人稟完神後會求簽添添香油什麼,她發現了一個頗為古怪的現象,一個功德箱中塞滿了銅幣銀錠,甚至還誇張地有銀票什麼,還有一個,陳舊無比,仿佛行將腐朽,當中並無錢銀,隻有幾許雜物,有男子的頭簪,有婦人的耳環,但總體寥寥無幾。而到那處添置香油的人也沒有。
她好奇心被勾起,正想找個人來問問,倒也恰巧,一個和尚身披袈裟正從內堂走出來,那老和尚看去六七十有餘,眉宇花白,倒長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一個服飾華貴的婦人卻搶了先,上去詢問什麼。
連欣聽到二人隱約在說什“捐贈金柱”,“重塑金身”,“不敢承諾”,“倒可一試”……末了,那婦人一臉失望離去。
連欣走了上去,“老和尚。”
那和尚也不在意,微微笑回,“女施主有禮。”
倒是連欣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吐舌道:“大師有禮。”
和尚哈哈笑了:“本就山野一禿驢,什麼大師不大師,施主怎麼稱呼都行。”他說著略一沉吟,“貧僧看施主麵相,貴不可言,應是大福之人,不該有什麼困厄之事才是。”
連欣心道,老和尚厲害,難不成是看我衣著不俗?
想歸想,她既有心求個吉利,說話也十分客氣,“大師,凡塵俗人哪敢妄稱大福之人,我今兒個來也是有事來求菩薩的。”
和尚笑笑點頭,“施主所言甚是。施主稟神前,老衲倒是還有一言,不知施主是否有暇一聽?”
連欣有些奇怪,倒不知這老和尚會跟她說什麼,“大師請說。”
和尚宣了聲佛號,道:“神佛慈悲不假,但人這福澤也需自修,前世因,今生果,今生行,來世報,助人即是自助,憫人便是憫己,施主貴體,若能為之,何須求神拜佛,自有福報。”
這是不是說多做好事的意思?連欣點了點頭,又問,“大師,那邊那個也是功德箱嗎?為何裏麵的東西如此奇怪?”
和尚目光微微一深,“那也是功德箱,隻是添的是自己最寶貴的東西。這說來話長,從前有個將軍行軍打仗,被困於敵陣之中,眼看是九死一生,這將軍的夫人便前來上香請願,隻因這一仗關係丈夫性命,也關係黎民百姓,這一求太大,她便許下自身性命,以及往生後連續十生十世的福澤作為交換,每一世皆受盡苦楚,每一世皆舍己為人,為丈夫祈福,望救丈夫脫困。”
連欣好奇,“結果呢?”
和尚道:“結果啊,這夫人果然得償所願,援軍及時趕到,將軍平安歸來,但也在戰場死屍堆裏帶來了瘟疫,將軍沒死,這位夫人不久卻死於瘟疫。以命換命,原本也公平。”
連欣驚叫一聲,“莫非真的菩薩顯靈,那夫人的十生十世呢?”
和尚道:“那是世外之事,要老衲圓寂方可知曉,到時再告與施主罷。”
連欣看他說得認真,被結結實實嚇了一跳,連忙道:“大師你到時若死了,早點投胎便是,千萬別惦記我這小問題,來找我相告。”
和尚又是哈哈一笑,連欣指指箱中東西,“那夫人不是以命相許嗎,那箱中東西又是什麼?”
“箱中本無一物,許願的人既以性命相許,又還有什麼方外之物比此更重,隻是一份信物罷了。”和尚淡淡道:“就像那位夫人當時許完願,便投下自己的耳墜,以此為證。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據說大周尚未立國呢。”
連欣突然明白,這箱中東西為何如此至少了,有多少人願意以性命來求取其他什麼,她想到什麼,“方才那個婦人來求什麼?”
“老父病重,願重塑菩薩金身,為父求壽,那女施主讓老和尚一定要答應,老和尚又不是神仙,如何敢打誑語,便告訴她,若是誠心,那邊香油箱倒是可以一試,興許能孝感動天。女施主猶豫,便走了。嗬嗬。”
“其實,與其花錢祈願,倒不如實實在在侍奉於前,做些實事,也不見得凡事都講求生死相換。”和尚說罷,有個小沙彌來找,他便匆匆跟小和尚出了去。
連欣看神座前已有空蒲,便跪下,虔誠拜了幾拜,既畢,想去添添香油,看到旁邊那個舊箱子,心裏突然想,若是需要,我也願意用性命去換他。
她淡淡想罷,便沒把錢袋放進去,而是轉身走出廟宇。
廟外有解簽賣符的地方,她又“求”了道符,送給無情。
“我聽母後說過,我們大周早晚是要打仗的,晁晃凶狠,你因我而罪他,我無法為你做什麼,希望它能護你平安。”她認真地說。
無情道謝,放進懷中。
回到六扇門,她的女衛已等得焦急,把女衛帶上,他親自把她送回皇城口。
眼看她進了去,他從懷中掏出那平安符,冷冷一笑,把它扔到護城河中。
符物隨水漂流,很快便消失不見。
他快馬趕回六扇門,寫了一封信,舍鐵手追命,而讓命心腹阿青把信送出去,便開始整肅門中人事,一絲時間也不浪費。
半個月後的一天,魏、司得李兆廷通知密訪李府。
魏成輝眸中躍著道道精光,他似福靈心至,緩緩說道:“這可是我等最後幾次來此商議?”
李兆廷微微一笑,並沒直接回答:“老師,我們的人可已準備就緒?”
“自然。”魏成輝答道,神色嚴謹。
“嵐風,霍長安仍無消息,對還是不對?”他又問道。
司嵐風立即點頭,年輕的臉上也閃耀著如同魏成輝一般的利芒,他們為這一天,已經等待超過二十個年頭。
李兆廷點頭,打開桌上圖紙,這上麵竟是大周邊防到上京各處要塞關卡兵力分布圖!
每一處旁邊空白之處都作了詳細說明。
這其中,有兵部尚書魏成輝對大周綜合兵力的掌握,有李兆廷對晁晃兵力用兵的探知,更有跟在連捷身邊參與連玉兵務的司嵐風得悉的暗哨。
燈火下,三人目光熠熠,低語傾談,不斷交換意見,最後,魏司二人收住話語,但聽李兆廷言說,李兆廷神色無處不是細致嚴謹,手握筆墨,筆鋒到處,一張圖紙都是密密麻麻的箭圈。
這場戰爭,他將是最後出手的人,戰略謀策所用,複雜而詭譎。
“好!”魏成輝大笑,眸中湧起一片風雲之色,“公子,如今剩下的就是你如何向權非同獻策,將我的軍隊調離上、京!”
“早已在此。”李兆廷微微啟唇,輕輕按了按心口的位置。
翌日早朝過後,李兆廷並未回吏部處理事務或是大道回府,而是隨權非同與晁晃到了護國寺。此處,茶煙繚繞中,也是一卷地圖橫列。
仇靖、靄太妃、權非同、李兆廷、晁晃都湊在地圖四周,還有一個連月,雖在外圍站著,頗有些事不關己的淡然,然而眸中神色不下眾人激動,她想到的自然是霍長安。霍長安也許能趕回來!
權非同信手一點,敲向圖中三個地方。
“以上京為中心,芣陽、洛嶺、信水三地乃京畿要塞,也是連玉的、我們的、還有魏成輝那老狐狸的大軍分別駐紮之地,護衛天子與上京安全。”
“連玉芣陽軍八萬,由他與慕容定所統領,宮中常規侍衛軍二萬,由七爺、連琴和連玉四名親信所領,晁晃洛嶺八萬軍備,魏成輝信水軍力卻是最盛,足足十五萬,三足鼎立,三方相互製衡。”
“邊疆也是三處防線,連玉慕容家軍隊二十萬,晁晃麾下大將領軍二十萬,魏狐狸彼處卻最是薄弱,隻得十萬。”
靄妃與仇靖相視一眼,她心中本已有數,緩緩便道:“若按此數,連玉統共三十萬兵馬最強,魏成輝二十五萬最弱,我軍二十八萬居中。”
“不錯,”權非同微微一笑,“但正如田忌賽馬,劣亦能贏優,何況,我們三路人馬所差兵力並不太遠,鹿死誰手,就看兵將優渥,糧草供給,戰線鋪排。”
晁晃深諳用兵之道,幾乎立刻說道:“連玉掌握國庫命脈,對於糧草供給,延長戰線都非常有利,哪怕是兵將方麵,慕容家沒有了霍長安、慕容景侯,但慕容定還算驍勇,霍長安當年訓練出的慕容家數名大將也不容忽視,綜合來看,連玉要勝一籌。”
權非同卻是神色不變,“然而,連玉軍中,有三大變數,一是他邊塞軍當中,有七萬兵力為當年柳守平軍力,其中柳部兩名副將為我所誘降,誓報柳守平慘死之仇,他們手下有約四萬兵力,加上當初因柳守平被斬不滿解甲歸田的兵士,不下五萬人,這些兵士裏應外合,到時突然發難,連軍防不勝防,必亂陣腳;二,這霍長安不在,他們不可能頑抗太久,到時一路打回來,與我們京畿的軍隊形成包抄之勢。”
“至於第三點……”他說到這裏,頓了頓,瞥了眼門口,“再稍等一下。”
李兆廷心中微微一凜。這時,幾個人的目光集中在權非同身上,權非同的目光卻落到了他身上。因為此時,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還沒解決。
該如何將魏成輝的京畿大軍調得遠遠的?這老東西一直口風不露,誰也不知道他到底站在哪一邊。哪怕作為女婿的晁晃也不敢肯定魏成輝這葫蘆裏裝的到底是什麼藥,而即使魏成輝肯答應相助,權非同也絕不會要一個不能完全信得過的同盟軍。
權非同摸摸鼻子,唇角彎了彎,“兆廷帶來了策略。”
仇靄二人都是大為驚喜,靄太妃連聲道:“李侍郎請說。”
李兆廷指指圖中信水所在,“要信水魏軍完全離開京畿,隻有一個辦法,就是邊疆出事,急需援軍。”
“邊疆出事?”仇、靄二人心下一動,仇靖隨即眸中一亮,“不錯,如今兩相僵持,邊疆若有事,為防京中安全,連玉是決計不可能調動自己芣陽的軍力前去支援,那末,便隻剩,我們的軍隊和魏成輝的可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