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是關切,此時是痛笑。
“杯子太小氣。”他唇角微勾,哈哈一笑,衣袖一拂,剩下那杯子酒應聲而倒,香氣登時溢透滿室,他極快地拿起酒埕,也是仰頭便喝。
素珍有些驚愕,這是第一次看他如此不顧形象大口大口喝酒。
若非素珍早知他是大周帝王,必定要以為他是江湖名門。
也是最後一次。她心想。她眼中慢慢透出哀傷,看著他喝到一半,目光大變,透出狠色,可他手已驟然鬆開,酒埕猛地摔下,他高大的身子也是往後仰去。
因是時刻盯著,素珍出手極快,雙手往前一扣,將酒埕接進手中,迅速放回桌上,不發出半絲異樣聲響,招引外麵侍衛注意,又用力往桌麵一撐,躍過桌子,落到他麵前,將他沉重的身子接住。
這幾下動作幾乎一氣嗬成,十分的幹脆利落。
這自然算不得什麼高深武功,可她到底大病未愈,他身子又沉,她抱著他踉蹌了好幾步,方才穩住身形。
她吃力地把他抱到側方軟榻,他身子一歪,一把匕首從他懷裏跌出來。
這是她刺他的那把匕首?!
她抹了把眼睛,本已摸到自己的腰帶的手,就此定住。
“我準備的毒藥毒不死人,因為我從沒想過殺人,隻為危急脫身,結果,我還是挑了麻藥。那是我親手所製,威力不小。因為隻消你一呼喊,我就殺不了你。這次再不成功,我便沒有機會了。”她看著他,笑著說,緩緩將他身上匕首拿起,“用紅綾送你,太過脂粉氣,想你也不會喜歡,這小刀正好。”
她說著一手握鞘,一手持匕,寒光刺眼,刀刃刷然出鞘!
“我不知道我爹爹是否真的謀逆,可即便我爹真的該死,我娘和紅綃卻是無辜的,你為何定要趕盡殺絕,騙我至此?”
她目光倏然變冷變狠,猛地刺了下去——
一絲細微的悶哼。
卻是來自她自己。
她靜靜看過去,隻見那本該在他胸口上的匕首,紮在了自己左手手背上。
在刀尖落下一刹,她清醒地看著自己本能的伸手去擋。
她右手想殺他,左手卻救了他。
窯洞、月光、小曲、玉礦、少年、美男……客棧、星光、刀劍、原石、青年、少年……上京、夜色、煙火、折扇、慕容、懷素……朝廷、殿試、人聲、書墨、天子、狀元……巡遊、國案子、顯貴、失敗、皇帝、提刑……風雨、身份、七夕、河燈、連玉、素珍。
一刹,這些情景爭先恐後在腦裏爭鳴。
榻上,他眉骨微微凸起,眼睛閉上的他仍是一派貴氣逼人,下頜線條如削,又透著屬於大人物的冷峻絕情。但她還是記得,這雙眼睛的主人,給過她多少的縱容和保護,又做過多少對百姓有利的舉措。
她仿佛不知痛似的將刀拔出,撕下衣幅胡亂把傷口裹住,將匕首還鞘,往懷中一塞,開門而出。
連出兩進院門,在最後一進門裏被玄武幾人攔住。
“李提刑,你怎麼出來了?你的手……”人精似的明炎初十分疑慮。
素珍也沒看他,隻睨向院中或站或坐的十數名侍衛,另還有十數歇在簷上,一瞬齊向她看來,目光中無不透著精銳。
她不由得笑了,這裏任何一個人,都足可將她碎屍萬段!
若非連玉從不防她——
“我和他鬧翻了。”她看了眼自己受傷的左手,冷冷開口,“你們主子在裏麵喝醉了,還不進去照料,倒有空管起我的閑事來?我要回去。”
幾人一聽,都大吃一驚,玄武和明炎初立刻奔進查看,青龍留下,冷冷道:“職責所在,李提刑請留步,你若想離開必須先得到主上的批準。”
不一會,玄武折出,快步走到她麵前,伸手便點了她穴道,“李提刑,得罪了。”
素珍本想,他們視她如洪水猛獸,她走他們應求之不得,不料他們到底隻聽連玉的命令。痛怒之際,玄武已將她抱起,走回內院。
屋中,明炎初在照料,二人當然不可能委屈連玉,早已將連玉抬放到床上,玄武將她放進連玉懷中。
素珍啞穴被點,無法出聲,眼睜睜看著二人關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