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有耗盡的時候。”蒙麵人冷冷一笑,眾人劍芒如雨,將舞得密不透風,連玉到底右肩琵琶骨碎,又廢了一足,饒是再強悍,也抵抗不住這淩厲的劍陣,身體很快再次見紅,不多時身形搖晃,已是強弩之末。
眾人大喜,蒙麵人瞅到破綻,舉劍往他腹部要害處刺去,恍惚中忽見連玉臉上並無懼色,眸亮如星,嘴角甚至微微揚起。
“同一招用兩回還靈嗎?”蒙麵人冷笑一聲,劍勢毫不遲疑,卻突聽得背後慘叫之聲不絕於耳,他大驚轉頭之際,一支劍斜地裏刺來,從他腹中穿出。
前方不過數寸處,一名勁裝打扮的青年率十餘蒙麵武士而立,他吃痛厲叫一聲,卻是對方狠狠拔出長劍,又沉聲喝道:“將他們都綁起來!”
餘下武士出手如電,迅速點了地上人穴道,以防其自盡。
“皇上,屬下救駕來遲,屬下該死……”青年目中含淚,說罷奔到連玉身邊,將連玉扶起來。
正是連玉四侍之一的青龍。
蒙麵眸色灰敗,死死盯著連玉,仿佛在說,“不可能,你的人早被我們隔斷在……”
連玉冷冷道:“這撥才是朕的主力,隻是,沒想到中間出了變數。”
“皇上,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您不是說對方暫無取您性命之算?”
青龍邊撕開衣幅替連玉裹傷,邊灼急相詢。
原來,連玉此前實布下三批人:白虎、玄武、青龍。他知敵人必忖他有明暗兩撥人進行營救,是以設白虎在明,玄武在暗。讓敵人誤以為玄武就是主力,實際上玄武那批人也不過是幌子,青龍這批才是主力所在。
素珍是在提刑府被劫走的,為防人多耳雜,泄露出去,這個布置連玉隻說與三侍知道。
與玄武任務不同,玄武負責率人尾隨連玉而去,保護天子安危,做戲給敵人看,青龍等人卻是從連玉到達現場拿到通知得知目的地是祠堂伊始,便直接“舍連玉”往祠堂而去,是以中途不會出任何差錯。
而他們到得祠堂附近一段距離便停止行進,守在附近密候,等敵人將連玉和李懷素都帶出來,暗中跟蹤,伺機營救,將敵人一網成擒。
然而,萬沒料到的是,連玉會被人救出來,他們遠遠看到,見勢不對,連忙過來救援。隻是,和連玉這邊到底相差一段路程,差點相救不及。幸得連玉使計,拖延了一下,否則,過來拿回的便隻能是連玉的屍首了。
“朕方才昏迷過去,有些事情目前也還不清楚。”
“如今朕脫險離開,敵人徒勞無功,必定再謀,懷素暫時應無生命危險,隻是下次營救,必定更為棘手。”
“主上,您先別惦記李提刑了,屬下這就護送您回宮,您這手腳再不醫治,怕是會……”
“廢掉”兩字青龍不敢出口,目中卻是火燎火急之色,快要瘋狂。
“慢。”連玉沉聲說著,突地掙開青龍,大步奔到草叢中,將草拔開,裏麵露出一張臉來。
青龍等大吃一驚,那是奄奄一息的顧雙城。
連玉將雙城扶起,但見她一身男裝打扮,和青龍所率武士無異,不同的隻是,雙城並未佩戴麵紗。
連玉看著她的傷勢,眉心蹙成一團,輕拍雙城的臉,“醒醒,怎麼會是你?你怎會尋到此處來?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朕如何對得住你姐姐?”
他本啞著聲音,說到最後有了絲破音,顯見怒氣淹湧。
雙城雙目緊閉,臉色發白,驟然中仿若為他怒火所燎,渾身一搐,顫抖著睜開眼來,還沒說話,眼淚先流了出來。
“連玉……”模糊的雙目又突帶出絲笑意,像極了一綹蒼茫水墨。
“雙城的話,怎麼會在這裏,她就不怕死麼……我快死了吧,我這次是真的要死了,但我不後悔,至少你還活著,我就是遺憾,連玉,為什麼你母後不許我早點告訴你,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嗎?”
握在她肩上帶血的手驟然暴扣而落,連玉眸目一刹猩紅,他盯著她,眉目間除去不可抑製的怒意外,更多了十分震色。
“你說什麼?顧雙城,你說什麼?朕說過,不許你再冒充你姐姐,你若敢再學她說話,朕不管你傷不傷,定先殺了你!”
他竟似癲了一般,使勁晃動著她雙肩。眼中激怒,殺氣十足,讓人害怕。
明明痛極,雙城仿佛感受不到痛苦似的,隻是笑靨如花。
她笑得花枝亂顫、哀怨痛恨,也仿佛陷入瘋狂。
“我們定下百年盟約那晚,我為你彈奏一曲,我唱‘藍田日暖玉生煙’,玉生煙,我把這句詩強解為你和無煙好……惟願你將來即便遇到像無煙那樣美麗的女人也不動搖。”
“你說這曲子晦氣,當是‘釵頭玉茗妙天下,瓊花一樹真虛名’,你說在你心中我就是這玉茗,任其他花草名滿天下,也不過是等閑。”
“可如今我回來了,我守住了承諾,你卻已不在。連玉,雙城能知道這些嗎?我說你太寂寞了,是以親手為自己製造了一段情緣。”
她看著他,笑得彎了嘴角。
連玉身形一晃,吐出數口紅沫。
爾後,這位君王也笑了。
那一瞬,青龍與眾武士盡皆驚住,哪怕是地上已然成擒的蒙麵人也都驚震不已,青龍想,這大抵是這多年來他所見到的連玉最失儀態,最沉痛狂慟的一次。
可是,他也不由得緩緩跪下,因為,那是連玉此生最愛的女人,顧惜蘿,等同於他的女主子。
哪怕,他止不住心驚錯愕,若她是阿蘿,其樣貌為何更酷似顧雙城?
記得當年馮素珍曾審過名妓一案,如果案中人能被權非同換了頭臉,霍長安輾轉反側,還是和魏無煙走到一塊,公主愛上了無情,這世上又還有什麼不可能的呢?她消失數年,隻怕經曆了不少無法想象的事。
“顧惜蘿,你聽著,朕不會讓你有事,你不會死,再也不會有事,你會平安快樂地活在我身邊,再也不能舍我而去!”
連玉低頭,臉抵上阿蘿的臉,輕輕摩挲,他動作那般溫柔,出口的話卻是斬釘截鐵。他不顧自己傷勢,悶哼一聲,竟單臂將阿蘿抱起,這一動彈,身上數處傷口迸裂,立時血流如注,從青龍粗略包紮的布帛中疾滲而出,藍袍盡紅,觸目心驚,青龍與眾武士不由得驚呼出聲。
青龍大駭,“主上,您萬萬使不得,姑娘讓屬下來抱。”
連玉看他一眼,甚至沒有說話,但那滿眶戾色,讓青龍再不敢說半個“不”字。
此時的連玉,是會殺人的,青龍知道。
“阿蘿,朕的傷比你還重,但朕不會死,所以,你也不會!”
連玉緩緩出言,卻是向顧惜蘿開的口。
而傷重的阿蘿這時方才仿佛如釋負重、愛恨交纏,伸手環住他的胳臂。
青龍半是激動,半是擔憂的看著,激動的是今晚一場凶險讓連玉與阿蘿重聚,憂的卻是連玉的傷,又突想起一事,遲疑出口,“主上……”
他想說的是“李提刑”此處是派人搜山,還是等待敵人的新通知?卻見連玉目光幽深,再未離開阿蘿,抱住她舉步欲離,看來已有了計較。他到口的話又縮回去,畢竟,今晚禍事都由這李懷素而起,連玉心思他不知如何,然而對於傷重的阿蘿來說,他再提,豈非對她不住?
就在這當口,卻聽得後方一道孱弱笑聲,伴隨著急促的呼吸聲和奔跑聲而來,散落耳畔,“連玉,我……也逃出來了,是你們嗎?你怎樣了,還好嗎?我擔心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