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珍緩緩道出,莫愁亦緩緩頷首。
連欣一直聽著、忍著,此時再也按捺不住,一袖拂掉桌上所有茶具,霍地站起來便往外衝。
素珍一驚。
卻見一人從胸膛各自起伏、暗自咬牙的幾名少年中奔出,輪椅一推一定,已將連欣攔在門檻之前。
“瘸子,你滾開,我要去殺了裴奉機那賤人!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女支.女還有情呢,我大周的子民不能由他這般欺負!”連欣紅著眼睛,像隻發怒的小母老虎。
無情卻冷冷道:“連你哥哥也扳這世子不過,你憑什麼過去?”
她一下怔住,又聽得李懷素微微厲聲道:“連小欣你給我回來,你這樣隻會壞事。”
她咬咬牙,又狠狠抓了抓頭發,終於跑回素珍身邊。
莫愁跪到素珍麵前,眼中都是淚水和祈求,啞聲道:“大人,求你一定要為死者雪冤,莫愁的錯,不該報在她們的身上。”
連欣瞥她一眼,道:“你怎麼錯了?你總算有情有義,不像那謝生!”
“是,”向來話語不多的鐵手和冷血、追命相視一眼,也看向被素珍輕輕攙起的莫愁,道:“公主所言不差,錯不在莫愁姑娘,莫再自責了,此案我們李大人必定會給姑娘一個交代。”
他話音方落,卻聽得素珍低歎一聲,“錯了,莫愁,你確實錯了。你們都錯了。”
眾人一愣,卻見她眯眸看著門外碧瓦。簷上有雙冬鳥正在歡快追逐,不識人間憂愁。
萬物總是如此,一邊在心傷,一邊恰恰在笑顏。我無法明白你的歡愉,正如你也無法洞察我的悲傷。
素珍鼻中酸澀,卻不知是為誰,是為莫愁,還是為那些死去的人?
莫愁低聲問道:“錯在哪裏?”
素珍回頭看她,眼中微有濕熱,卻像她一樣,砌了個笑意,道:“錯在你多了那麼一點情,謝生也是,哪怕嫵娘,皆是如此。”
如果,謝生不曾多了那麼一點情,便是尋常嫖客,一時貪婪美麗,便不會輕許生死。
如果莫愁不曾多了那麼一點情,便是尋常女支.女,不會貪戀承諾,深許生死,執著自己曾經認為最可笑的貞節,寧願至死不渝。更不會惦念同伴安危,深夜赴會。裴奉機將嫵娘等人打罵一頓,也許便罷。
如果畫眉不曾多了那麼點情,向裴奉機求情,對方要殺要剮的是莫愁,也未必會慘死。
便連嫵娘,也並非全然涼薄。
眾生偏偏有情。
可惜,有些情義無價,有些卻是有底線的。
所以,豈非都錯了?若不能情深到底,不如一開始便無情。到頭來,歲月無聲,一生簡陋,豈非也是一種殘忍的完美?
莫愁聽著,心疼難抑,身子一顫,幾乎摔倒。
連欣眉頭一皺,伸手去扶。
眾人一時回想起涉世以來的種種人情冷暖,都一時沉默,最後還是素珍一刮鼻子,道:“來,咱們到京兆尹何賽那邊驗驗屍體。”
眾人被她這麼一說,也顧不及悲春憫秋了。
冷血皺眉,道:“何大人那邊不是有材料提交過來嗎?你還去驗什麼屍?”
素珍將一直掖在袖中的案卷扔到桌上,哼了一聲,“這是何賽午間送來的呈堂記錄和驗屍報告,你們自己看。”
眾人心中一凜,細看。
未幾,追命驚道:“驗屍報告記載,嫵娘等人為金釵所刺,深入髒腑,壓根便不是莫愁姑娘說的死於刀劍,反應了何賽判詞所言。”
“這樣一來,我就不懂了,驗屍報告為何不直接寫是死於劍傷?”連欣拿過記錄,蹙了眉頭,“內行的人馬上就能驗出來,除非……”
除非,莫愁說謊。
眾人一時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