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戶兒子欲當廚子,懶蛋要挑戰大儒桃李天下,病秧子想保家衛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愚笨,可嚐試超越一個年代的局限性,哪怕隻是嚐試超越我們本身所能做到的,有人成功有更多人失敗了,卻總算沒有辜負年少一場,我們這些人這對曆史來說也許不值一提,對他人來說也算不得什麼,但對我們自己來說,這豈非也是一段傳奇之旅?一台戲沒有淨末醜,怎麼顯得生旦好看?”
“就是有我們這種小人物前赴後繼,才成就了大人物的曆史,讓這天下變得更好,李公子你說珍兒說得對不對?”
她偷瞄他,那沒心沒肺討好的笑,就這般永遠靜止在他麵前。
他恨她入骨,沒有給她裝殮收拾,甚至在連玉發動進攻後,命人把她吊到城樓上,嗯,吊到這裏,就像當年她父母一樣。
“嵐風,也許我們之中沒有人最愛她。聽說權府門客中有個姑娘極得權非同寵愛,我的師兄如今也有了紅顏知己,可不是,是人就會動感情……總歸是這個江山太過繁華,塵世太過寂寞,我們這樣的人,誰能守得住一個人不變?”
他對司嵐風說道,聲音沙蒼得好似喉頭曾受過重創一般。
司嵐風張嘴,卻不知回什麼好,而李兆廷已斷然轉身離開。
死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皇權、傳說還要繼續。司嵐風想。
“嵐風,朕想再開女子科舉,可朕總覺得,百年內再無今日之傳……”
那人在前方低低說著,腳下一踉蹌,竟摔倒在地上。
司嵐風竟一時忘了攙扶,自他和他為伴起,就從未見過他的公子如此失態。
回宮以後,妙音和小皇子已不在,沒想到阿蘿仍等在上書房門前。
阿蘿總是個善於抓住機會的女子。
“今晚,就讓我服侍你就寢好不好?”
看著麵前的男子,她再次輕輕開口。他今晚的鬆動、動容,她也看到了。
妙音沒有留棧,她有妙音的把柄,當年,在妙音的示意下,侍衛對那個人補了十數刀,血連肉飛濺了她一身。
當然,同樣地,妙音也有她的把柄,因為那是她慫恿的。
但魏無淚走開了求救,並沒有看見,魏成輝後來也不治身亡,都歸到了他頭上去。反正,魏成輝作惡多端,也不差這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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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妙音誰都不會去揭這個疤,就憑真本事,看李兆廷最終愛誰多一點吧。
“我似乎看到了連玉來找我,妙小姐,求你讓我再看他一眼。”
她一直記得,當侍衛拿起魏成輝的劍揮向她的時候,她突然對妙音開口請求,二人纏鬥多年,她終於看到她的卑微。
可她和妙音怎會答允?
她似乎也看到了她們眼中的堅決,哈哈一笑,合上了嘴巴,沒有再求。
那侍衛背對著她,她隻看見其後刀下瘋狂。
她似死命忍痛,從開始到結束,竟沒有發出一絲聲音,臨了她還想向她們證明自己的不屈?
可是,她縱使苦了五年,委屈了五年,永遠失去了連玉,也還是贏了,她是李兆廷的皇後,她贏了後麵一生。
而她,沒有人知道她是誰,亂發覆麵,衣衫襤褸,皮開肉綻,被皇帝令人吊掛在城樓上,殘軀為風霜所侵,萬人所指。這就是她的結局。
“兆廷。”她又喚了正靜靜看著她的男人一聲。
司嵐風正要悄悄退下,卻聽得李兆廷說道:“你不必再等我。”
“阿蘿,方才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當年聽沒有拜聽雨大儒為師,沒有認識你,一直就在淮縣,那麼我和她……”他和她怎麼他沒有說下去,隻是微微的笑,臉上是一種可怕的平靜,“可是,如果真回到當年,我可能也還是會選擇複仇,選擇你。”
“人就是這樣吧,總喜歡追逐自己得不到的,然後高處不勝寒。隻是,無論當天是哪種選擇,我今後都不可能再同你好了,沒有你,我就還是她的李公子,永遠的李公子。我心裏疼,阿蘿。”
他說罷,慢慢往前走去。
玄袍金冠,公子如玉,那頭上珠簾仿佛一直在她眼前搖曳。
那是他眼中永恒的絕決。
她怔怔看著,隻覺得這個春天才正準備開始,自己卻仿佛已過完一生。
尾聲
城樓。
天剛蒙亮,風寒襲人,城樓下一個男子佇立半宿,就好似一尊石像,若是平日,守城士兵必已將人趕走,此處是京城重地,過路可以,久留卻非要盤查不可。
但人是晁將軍帶來的,於是眾將士雖感奇怪,卻並未動作。
然而,更奇怪的事情緊跟著發生,男子將身邊一隻竹筐打開,從裏麵拿出一埕酒。
他緩緩把酒封去掉,將酒酹到地上。
風帶來女兒紅的香氣。
那味道醇厚悠長,絕對是美酒佳釀,好些士兵都忍不住貪婪地吸了幾下。
城樓下,男子卻對好酒無動於衷,隻是靜靜望著地上那攤水跡。
那晚星光那麼亮,她就那樣差點撞到他劍下。
上書房中,他故意冷眼看世間百態,捧高踩低,滿屋子唯有她挺身而出,擋在他麵前。
那些還未熟的杏子,他曾一顆顆扔到她的狗頭上,因為她拒他數次,那一回更為朋友之義要將他拱手相讓。
七夕,她做了隻笛子給他,他不屑與她舊人同,一手將之碾碎。
明知二人之間隔著血海深仇,他還是奪她清白,卻沒有給她名分,她害怕,但並沒有退縮。
再見阿蘿,他讓她等,等他決定,她也沒有別的話,隻含笑說好。
最後他舍棄了她,她沉默轉身,不爭執,不乞求。造化弄人,不是誰的錯,但作了選擇,便要兩訖。
她以為他就是仇人,卻假意“殺死”阿蘿,逼迫他盛怒下將她杖斃,她認為他是好皇帝,她喜歡這片大好河山。於是,她以另一種方式保報仇,把命還給父母,將痛苦留給他,但始終沒有殺他。又或許,說到底,隻因為她也愛著他。
最後的最後,那場戰爭,她以為他死了,她堅守二人的見證蓮子,她保護著他的兄弟,屈辱傷疼,然而,再見也並未怪責。
他們之間,他一直認為,是他走了九十九步,她才走出那最後一步。
可是,其實,她隻是走的比他晚,但從不比他少。
p他們都愛過人,或是“逝去”,或是離去,他總以為,生命中隻會有一次猶如飛蛾撲火的熾烈。
若能再有一次,肯幹這種傻事的,也隻有他這隻蛾子。
可她何嚐不是另一隻蛾子。
她離去前,他已從小周口中詐出她時日無多,隻是,他並不知道她也知道,並不知道,她已打算與guo賊同歸於盡。
那天,軲轆將行,她說,連玉,抱抱我。
他沒有。
她隻好自己抱他。
她哭著,將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從他身上掰開。
他仍舊沒動。
她在馬車看他,他扭頭離開。
到底,他恨她。
在剩下的日子裏,他為她推遲所有軍事計劃,她卻為要完成自己的義,執意帶冷血上京,而不嚐試再求權非同一回。
她說,這世間的道,總不過是一程一段,遇上同行,岔道分開。
可是,他不甘心,不死心。
這條路,他們攜手的段落太短。
他下了令給朱雀,隻待京中事一了,便去江湖尋藥,尋名醫,尋解救之法,也許,還有辦法。
是的,他不死心,他就是不死心!
若終究無法一起走完,那麼至少,他們需要一場告別。
人世間最大的遺憾,也許,從不是不得千金裘,不達萬戶侯,而是沒來得及好好說一聲再見。
一床淨衾,半生朋友相伴,若都不能,那末,至少,她也該在他懷中離去,帶著他對她來生的許諾。哪怕,她曾斬釘截鐵的對他說,千萬別輕許了諾言。
而非被傷如斯,同她爹娘一般,為萬夫所指點。
為什麼,那天沒有抱一抱她。
十指指節死死扣在酒埕上,酒埕仍在顫動。
“素素,這幾年,我一直在邊疆奔走,我打了許多場仗,在我有生之年,都不會讓大周受到戰火之亂,除非我戰死。”
“素素,明年我來不了了,那邊事兒太多,可我總唯恐你的魄還留在此。他們說,傷得太重,死了也不能得脫。沒有酒,沒有朋友,你怎麼受得了?”
對著虛空做了個收掬的動作,他眼前一片模糊,卻微微笑著說:“所以,是的,素素,我來了,我來接你回家。”
【全文終】——題外話——親愛的們,不管這是你心裏認可的結局還是想手撕作者,二十號還有三個重要的番外連權李無情小周連欣等等(具體時間屆時微博上傳送門),希望你能看完,我們那時再好好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