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旭三十七年,冬,安平王勾結外賊,起兵謀反,半年之內攻破帝都最後一道防線,長驅直入中原。

是夜,周肅帝攜寵妃薑氏,近衛軍及勳臣百官出走南下,逃往中原腹地。

一路顛顛簸簸,浩浩蕩蕩的車隊走在黃土道上,踩著落葉咯咯作響。薑嬋撩著車窗上的簾子往外看,往日裏威武霸氣的近衛軍們,此刻也顯得格外的狼狽。

除了時不時傳來幾聲馬兒的嘶鳴,詭異的沉默,讓對叛軍的恐懼與不安在每一個人的心中蔓延。

然而此刻的薑嬋輕輕按著肅帝的手,似在安慰著這個年老的帝王,心中卻格外茫然。她想到過時局不利,實際上從戰報傳來的那一刻起,也就早已做好陪陛下殉國的準備了。

卻萬萬不曾想到,在叛軍真正到來之際,自己心目中那個無所不能的陛下卻會選擇棄城而遠走。

那是帝都啊,百年皇都。在她心裏,或許說是在大多數周朝百姓心裏,失去了帝都已經和亡國相差不遠了。

可是,她卻不敢多言,也不能多言。想一想那群和她鬥了幾十年,如今被留在宮中,連即將發生什麼都不知道的嬪妃們比起來,她的確已經幸運太多了。

沒有什麼時候比此時此刻讓薑嬋清楚的知道,她唯一能做到的隻有緊緊的跟著她的陛下。

否則,說不得什麼時候,下一個被拋下的人就該是她了。

逃亡這幾日來,一路心驚膽戰。直到趕到了賀廊山行宮,才算暫時安頓下來。薑嬋定了定神,隨意吃了點幹糧,重新梳洗了一番就去見肅帝。

看到守在宮門前眉頭緊皺的老內侍衛光,她本想說幾句勸慰的話,可張了張嘴終彙成一聲輕歎:“陛下,可有服藥。”

看著即使在逃亡中也依舊光彩照人的貴妃娘娘,衛光輕輕搖頭,“回娘娘,陛下召見薑大人後便於殿中靜坐,讓老奴守在此處。”

“罷了”薑嬋也猜到,陛下此刻恐怕也沒什麼心思行樂。“衛內侍先下去吧,陛下這還有本宮呢。”

薑嬋走到肅帝身邊時,才發現他正蜷在這簡陋的行宮中打瞌睡,陛下已經五十六歲了,自從安平王起兵叛亂之後,往日看上去還年富力強的陛下似乎一夜之間盡顯老態。

想到安平王謀反之事,薑嬋心中還是有些不安,她十四歲被選入安平王府,十六歲被獻給陛下。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榮寵不衰。和薑家,和安平王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們從自己身上獲的好處,薑嬋也不是不知道。

如今,安平王謀反,打著的卻是妖妃禍國,奸臣當道,誅薑氏,清君側的旗號。薑嬋想一想便分外不樂意。她自幼時便與薑家不親,入宮本是為了給母親爭一口氣。誰知道,母親在自己入宮第二年便染上風寒早早去了。隻留她自己一個人在宮中苦苦掙紮,為了活下去,她隻能依靠薑家,依靠安平王府,依靠皇帝,才能從一個小小的士族嫡女,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她父親打著國丈名號所作的那些事,薑嬋也不是全然不知。隻是,從來未把自己和薑家看作一類人,所以就算知曉薑家名聲不好。卻也從未在意,有時甚至樂得看他們倒黴。

可是現在想一想,卻發現似乎不光是薑家,就連她薑嬋自己,似乎也被拖下泥潭,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可要為薑家,要為貪圖享樂的陛下,他們所做下的事來承著這妖妃名聲。薑嬋卻總覺得心裏憋的厲害。

可笑,想她薑嬋這一輩子,鬥過了繼母,鬥過了嬪妃,熬死了太後,才辛辛苦苦所求來的一切,卻都要葬送在這裏嗎?那她這一生的苦苦追尋,還有何意義。

榻上的陛下傳來一陣陣悶聲咳嗽,薑嬋定了定神,連忙起身去桌邊到了一杯茶水,走到陛下身前,將其扶坐起。

肅帝喝了一口,皺了皺眉將茶杯放在案幾上。也是,九五至尊怎麼喝的慣這帶著泥腥味兒的劣等茶湯呢。他歎了口氣,憂心忡忡的說道:

“嬋兒,你來啦。”

“恩,聽衛內侍說陛下又沒服藥,妾自然要來看看。”薑嬋幫他放好茶杯,聞言回眸一笑。

“最近局勢不穩,你深居簡出別在外麵亂走,也別去見你父親了。”

薑嬋心頭一緊,“陛下,可是……”她張口,想問問什麼,可是看著眼前頹唐的肅帝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嬋兒,朕會護著你的。”

“妾信陛下。”嘴上這麼說,可是薑嬋卻暗自冷笑,恐怕能不能安然度過逃亡陛下心裏也沒底吧。她一直都很清楚,即使看上去再寵愛自己,對於肅帝來說,也不過是屬於他的太平盛世中一個錦上添花的玩意兒罷了。

真要出什麼事,第一個被推出去的人,恐怕就是自己。

“嬋兒下去休息吧,過了今夜,明日啟程繼續往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