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尖銳的刺痛席卷棠西體內,堵在她胸腔裏的一口血突然嗆了出來,她猛烈地咳成一串,她使勁睜開眼睛,什麼也看不見,眼前一片黑暗。
無聲跪倒在無葉身旁的庭司辰聞聽動靜,撐著膝蓋起身,踉蹌幾步上前,掀開籠罩棠西的棉被一角,他低頭凝望棠西的側臉,不知所措地頓了頓,回過神後,一把將沾滿血跡的棉被抖至一邊,迫不及待地扶起前襟上血紅一片的棠西,緊緊摟入懷裏,像是摟住了自己的性命,一旦鬆開,自己的性命也就丟了的。
棠西從始至終就躺在床上,無葉並未將她藏得嚴實,棠西的身體在棉被裏突兀隆起,她的雙腳甚至裸露在外。
小滿為何就看不見她?這大約便是所謂的一葉障目。
身體破碎的小滿,他的眼皮勉力瞪睜開,生命中的最後一刻,他極力嚐試在腦海中勾勒出棠西的模樣,幻想著要伴她的容顏長眠,可無論小滿怎樣努力,他始終記不起棠西的眉眼,浮現於他眼前的,是一條河,河邊開了許許多多的小花,小滿望見了江河和江石榴兄妹倆,江石榴奔跑著捕捉蝴蝶,江河兜了滿懷紅色的小果子......
“呐,為什麼?”小滿留給這世間最後一聲無力的細語,卻是振聾發聵的疑問。
庭司辰輕拍棠西的背,幫她順氣,直至棠西停止嗆咳,再一次暈過去,庭司辰方跨下床,出去清理跟隨小滿和解酉而來的其他漏網之魚。
凡人的仇恨心理比狼更甚。庭司辰一直對他十歲那年擊殺三匹狼兄弟的狼母一事心存歉意,饒是庭司辰在練功時不慎切掉了大東的一隻狼耳朵,三匹狼兄弟仍絕不朝他露出凶目,它們隨時隨地做好準備,要為他這麼個仇人猛拚一死。
然而,闖入絕塵穀的這些人,害死了庭司辰的師娘、兄弟,就算清楚他們其中有些人完完全全是無心無意的,他也決然無法壓抑下胸中對他們的仇恨——於他而言,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最終,庭司辰一個活口也沒留,他化身成地獄的惡魔,眼睛一眨不眨地殺光所有踏足絕塵穀的螻蟻之徒,再將他們的屍體悉數扔下山崖。
天底下並無什麼回陽救逆的神藥,脈象虛脫,精氣已絕,人便是真的去了。
此後,絕塵穀的槐花樹下,又多了數座墳頭。
小陳魚過早明白了死亡的意義——死了便是再也見不到了。他再也見不到動不動捏他臉的無葉太師父,再也見不到拎起他四處亂丟的秦禦阿叔,再也見不到背著他上集市遊玩的燕二阿叔,再也見不到長得凶神惡煞的無極峰的阿叔們,再也見不到樂意駝他撒歡嬉戲的大北。
再也見不到的意思就是隻能坐在他們的墳頭上與他們說話,他們卻再也聽不見,更不會回應。
.....
三年後,陳魚挺直腰板坐在小板凳上,他的懷裏還圈著一位未滿一歲的小崽子,這小崽子便是公輸梧和蘇三的兒子。
公輸樗老爺子負起手踱步,滔滔不絕給兩個小後生講述奇門遁甲之術,也不管兩個小後生聽不聽得懂。
公輸樗口若懸河地說著說著,忽然間想起來什麼,便將他那張蒼老的臉皮皺得苦大仇深,聲如洪鍾道:“人這一生,最多隻能做好一件事,心猿意馬、三心二意之人是什麼都達不成的!大魚,玨兒,別跟他們去學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就跟著我學機關術,學得用功了,定能流芳百世,你們說,好不好呀!”
“師父,玨兒還不會說話呢......”陳魚不敢應下,誰讓他的娘閑著沒事也賴在一旁的樹上聽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