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文學 蒲雲精舍大夢記(1 / 3)

報告文學 蒲雲精舍大夢記

清明時節,迷蒙在北侖紫石洪水孔山頭煙雨中的一座座墳塋,顯得格外淒然寂寞。

從溜滑的山道上來了一位身材修長的青年,手裏握著一卷為親人書寫的挽聯,肅立在排列成一行的太公婆、祖父母墳墓前。

每次來這裏祭掃,一見到阿爺那丘沒有立碑的土墳,以及傍著的太公墳碑側旁被鑿成歪歪扭扭的“夏定”刻石,國慶總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這是放牛娃出身的阿爺在晚年為自個兒刻的名字。當年貧寒的家境,與其死後讓家人背債給自己立碑,還是趁早自己動手,好歹有個辨認的記號。

想到族裏人曾說起過的這些事,他虔誠地焚著挽聯的同時,默默立下一個心願:隻要努力,有朝一日要阿爺立起自己親手書寫的墳碑。

那是1978年,他已被招工進了浙江煉油廠(鎮海煉化公司前身),成了一名“三班倒”的操作工。

很多次,他上完中班深夜零點回到單身宿舍,等不及卸去腳上那沉重的工靴,就急忙坐在那張從浴室扛來的廢棄的破門板上補課——鋪紙練字。他說,人再困倦也不能偷懶,必須完成每天自己給自己規定的“功課”,這樣夢才能做得踏實。雖然他的一手字,早在學生時代就已被人稱讚。他的母校柴橋中學在他未被招工前,請他給學校刻鋼板蠟紙。用當時任教語文的曹一項老師的話來說,能寫一手正規的楷書,在柴中的學生中,非國慶莫屬!

現在回想起也蠻有意思,學校給出刻一張蠟紙2角錢的工鈿。他出手快,一天下來能掙上四塊多錢。發下的“工資”除了忍不住口饞,掏出一角三分去飲食店美滋滋地吃碗小餛飩外,其餘的都被他用來購買學字用的筆墨紙張。

他這一心要成為書法家的夢,說起來與他的家庭也有點淵源。當商業會計的父親也喜歡寫字,而且寫得一手硬朗漂亮的鋼筆字,在鎮上頗有名氣。父親時常對國慶說:字如其人,字如臉麵。也可說耳濡目染,國慶七歲起就會安靜地坐在小板凳上寫字了。

讀初中時,最令他得意和興奮的是被公社請去寫牆頭標語。當他高高興興蹬在梯子上,以一手挺健的新魏體在牆上徒手刷出直徑兩米的“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的大字口號時,整個人的感覺就像在做夢。

在車間裏,辦宣傳欄、黑板報之類的宣傳活總少不了他。在工友的一片讚譽聲中,他心知肚明,自己寫的字充其量是一書匠而已,還缺乏許多書法重要“元素”,但又不知道毛病出在何處。有時,練字到深夜,在筆墨不順時,他會自個兒賭氣,把一疊字捏成一團扔進床底下,然後對著窗外的明月,發出求良師兮天一方的企盼心聲。

1982年春節前夕,煉油廠中央大道旁的台階下,一位白發老者設攤揮毫,賣著一對對大紅春聯。國慶剛好下夜班路過,立刻被那灑脫秀美的書法對聯所吸引,就隨手掏出了口袋裏僅有的60元工資,買下了十幾對春聯,興衝衝地向老先生鞠了三個躬,說便宜晚生了!

幾經打聽,原來此老先生是早先在滬上與白蕉、唐雲、鄧散木等海上名家齊名,並過往甚篤的包六科先生。因“文革”開始,他返回老家鎮海駱駝,從此過著隱居生活。

時隔幾天,國慶逢下夜班,顧不上休息,便騎車去15裏外的駱駝小鎮。一路忐忑不安地想,“不知包老先生能收自己為徒嗎?”幾經周折,終於在駱駝老街小河邊的一間破敗了的老屋裏找到了包六科老先生。當時,包老先生正為上海“五星記”扇廠出口到海外的扇麵寫字貼補生計。

包先生雖說晚年體弱多病,但書法筆力扛鼎。他抽著雪茄,仍不失為名家氣度。見眼前這位青年,眉目間透著股靈氣,言辭懇切,禮儀周正,再加上幾日前買春聯時留下的好印象。不久,居然不顧家人竭力反對,在73歲高齡時,收下國慶為關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