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槿樹的情思(1 / 1)

散文 槿樹的情思

春天到了,故鄉的槿樹又該發出新芽了。

記得茅盾先生把北方的農民象征為白楊樹,那麼我想,把故鄉的農民用槿樹來象征的話,也該是很妥帖的,本分,善良,厚道,也不乏生活情趣。

故鄉的人一直把這種個頭不高、模樣極普通的灌木當做樹來稱呼“槿樹、槿樹”。這倒不能說,鄉下人少了見識,眼界偏低,實則他們心裏明白著呢。譬如長相跟槿樹相差不多,生硬的葉子周邊頂幾枚刺的那種灌木,便是一口咬煞,叫“刺老虎”!用作燒火時,幹脆斥之為“刺柴”!而每每提到槿樹,口氣中就有一種親近在裏麵。

早先,農家的屋前屋後都有一個菜園子,帶“魂靈”的新鮮菜蔬,隻需轉個背就到了灶間的案桌上麵。菜園難免有雞鴨、牛羊進去糟蹋,需打籬笆來防。寧波市郊少有毛竹山,即便弄到幾根毛竹,費力剖成一根根竹爿,豎起籬笆來,雨打日頭曬,兩三年工夫,便黴脆發黑,稍大點的風雨過後,就東倒西歪了。隻有聰明的故鄉人,才會動出用槿樹做籬笆牆的法子——用鐮刀割下幾捆槿樹的邊條旁枝來,隻要圍著菜園一一插下去便成。

故鄉的泥土本來就肥,幾番春雨滋潤,年前種下去的枝條便綻出芽來,芽粒像春雨沾在枝上的水珠,忽閃著綠意和陽光。試著拔起一株來看,著泥的部分發白的根,像煞爬滿了密密匝匝嫩白生生的米線蟲。

槿樹生長時不像柳樹,一意往上攀,掛在高處的枝條搖搖擺擺,招搖得很,槿樹一旦立足於土地,就鼓足勁,以根部為基礎,向周圍爆枝、發條。天長日久,樹與樹相連,枝與枝相交,緊緊密密、厚厚實實。故鄉人稱之為“槿樹牆”,最是貼切地道出整體的魅力。這牆呢,除了愈來愈變得敦實寬厚外,等到有一人高左右時,就再不往上長了。於是,在槿樹牆上要擱隻團匾,曬床被子、晾幾塊尿布,最多踮踮腳就上去了;張望一下菜園的蔬菜瓜果,伸伸脖子,就見了。

槿樹開花都在夏秋時節,花朵單瓣粉色,靠近花蕊處呈現出紫羅蘭一般的色彩。槿樹花難以用美或漂亮來形容,但你用心地去多看看,就會發現別有一番精神和韻味在花中。每年這個季節,當凶猛的台風一過去,各種花裏,領先開的總是槿樹花,精精神神,滿枝頭的,露著個倔強的笑容。

可以去問問上了歲數的故鄉的婦女,哪一位沒有用槿樹葉洗過頭?往往是在有著暖融融陽光的晌午,豬喂過了,鍋瓢收拾了,便端上一隻淘米籃,款款地走到槿樹牆前,摘幾把鮮嫩的葉子,放在水盆裏揉搓,不久便有了一盆綠汪汪的散發著好聞清香的槿葉水。洗頭的女人挽著黑黑的長發在綠波中飄逸遊戲。如果一起洗頭的還有隔壁鄰居的姑嫂姐妹,那就邊洗邊講,接著嘴唇便會像槿樹樹汁一樣溜滑起來,調笑各自或對方的老公或對象來,鬥不過嘴的調皮小娘會跑過去,狠狠地去咯吱一把彎腰洗頭的女人。咯咯的笑聲,吵醒了屋裏的男人,男人便翻過身來嘴裏嘟噥一聲,“真瘋!”每每想起這些,總有一種淡淡的惆悵和溫情縈繞於心頭。故鄉的女子,現在還用槿樹葉來洗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