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西出陽關
我是衝著王維的那首《渭城曲》去尋陽關的。孩提時在父親嚴厲逼迫下背誦古詩,待到年長,隨著白發的增多,一種去邊塞詩境實地踏訪的願望,愈加強烈,簡直就像不顧一切要去尋找家庭秘藏的稀世孤本。
本以為到了敦煌,陽關就在附近,查查地圖,入西南竟還有70公裏地,在一處叫南胡鄉古董灘的地方。
這應該是一腳下去就能踩響一串古老故事的所在吧,可是擔心自西漢起這兩千多年的風雲滄桑是否還能讓人辨認出其昔日的一絲真麵目?
我在望不到邊際的戈壁上行走,方圓百裏見不到一樹、一草,甚至一塊像樣的石頭。隻有那密密麻麻排列著的令人驚駭的墳堆。——想起來了,這裏曾是古戰場,自然有累累白骨和一個個麵朝朔方倒下的鬼雄。
不像我們江南,即使地平線也軟綿綿的像繡花女的綠色絲線。隻有這裏的天與地,把地平線鑄成一條硬紮紮的金戈,大漠血色的落日已掛在西頭的槍尖,是燃燒的紅纓,還是迸濺的敵酋血!在這壯美的塞外雄圖中,胡笳和羌笛的哀音,隻能成為高適、岑參詩句中一縷煙塵散去……
西域傍晚驟起的朔風,使我登沙坡時踉蹌了幾步,一位騎駱駝過來的遊客指指不遠山峰上的一座荒落的土墩說,沒什麼好看的,留影也沒多大意思。
這邊塞淩厲的八月朔風,刮得我直打寒戰。那麼就靠著近處的烽火台遺址,灌上一口烈性的二鍋頭酒,一股熱辣辣的血腥味往鼻腔衝,我不由得對著這茫茫荒原,長嘯一聲。我希望有一種力量,能舉起遠方的那杆槍,將這華夏疆域的風幹的青史排得嘩嘩作響。讓這掀起的雄風,挾著軍旗,奔騰的馬蹄,悲壯的怒吼,刮進我們這些現代人過於纖巧、逼仄的胸間。
抬頭望去,頹敗成土墩一座的陽關,正靜默地以蒼老的目光打量著我們。我終於明白,它絕非是死了兩千年的能供人閑情逸致地玩賞的古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