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七日七夜川藏線
一個人獨自行走在西藏的荒原上,總有一種隱秘的力量在悄悄地安排牽引著你的行程和命運。在風雪彌漫的芒康,要不是“金珠瑪米”的救援,我怎麼會跟著“大軍”的車隊與他們在川藏線上共同生活、戰鬥七天七夜?
1996年8月的一個下午,在芒康下了班車後,我的腳一下子遝軟下來。倒不是漫天卷起飛雪,而是因為前去道路險惡,班車斷絕,隻好聽當地人的話去三岔路口碰運氣,搭過路的貨車。幾小時風雪中的等候,我嘴唇麻木,變成了一個雪人,除了一輛裝滿藏族民工不肯停的車外,再見不到一輛車的蹤影。天色漸漸昏暗,幾隻色澤油黑羽毛發亮的碩大烏鴉,“哇哇”叫得我心裏發毛。進藏後有人說起過“天葬”。高原的烏鴉是人肉喂大的。此時再返回兩裏遠的芒康縣城,我已邁不開凍得僵硬的腿腳了。正在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時候,一隊綠色的軍用油罐車像茂盛的生命綠色出現在茫茫的飛雪中。
“金珠瑪米!”我失神疲憊的眼睛頓時一亮,亢奮地站在路中,拚命揮舞著紅色的雨衣招呼……
待跳上一輛浙江老鄉駕駛的汽車的副座,喝了一口遞上的二鍋頭烈酒後,我昏死了過去,直到下一個寨子宿地,我才醒過來。這是支由八輛車組成的號稱川藏線上的鐵軍屬下的油罐運輸隊,在川藏線上已經跑了七八年了。(後來在連長送我的一本《今日西藏》的畫冊中我了解了他們的英雄事跡。)
在與他們共同生活、戰鬥的七天七夜裏。無論在凶險異常、令人膽戰心驚的險道上,還是在簡陋陰暗的村寨宿地,或是在圍著一臉盆蘿卜、土豆湯的餐桌上,我的腦海中時時會冒出魏巍的一篇名作《誰是最可愛的人》。革命的英雄主義和樂觀主義強烈又實實在在地感動著來自物欲喧囂城市的我。雖然他們談不上完美,但見了他們就像自家的兄弟那樣親。
就說那胖乎乎的小北京吧,北京十五中的高中生,軍齡八年,開起玩笑沒個攔。那個晚上連長要出門拉尿,他硬是挺住門不放,非要連長回答,想不想米脂的婆娘(連長是陝北人)。聽老鄉說,連長已30歲了,因任務,一次次把婚期擱下了。小北京聽說我是搞寫作的,說,退役後,也要學寫作,出一本書名叫《思念》,將在川藏線日日夜夜的思念寫出來,肯定能拍賣出像珠峰那樣的高價……可一到白天開車,他就像換了一個人,我親眼見他長時間臥在車底下的冰雪中,幫有病的同伴修好車。鑽出來時嘴唇青紫,還用油汙在鼻子下撇了兩道胡子:“誰再說我嘴上沒毛,我跟他急!”
再說我的那位老鄉(真巧,是我愛人的同鄉,嘉興人),每當我見到高原絕景,央求他停車攝影時,他就把懷裏揣著的妻子和兩歲兒子的彩照掏出來看,這時他臉上溫馨的表情一改他開車時的冷峻。
分別的那個清晨,我與他們在東達山刻著5008米海拔的石碑前合影。我緊緊地擁抱這些川藏線上的大兵。而後我長久仰望著翱翔在雪山頂上的雄鷹,覺得我的心正在向一種從未有過的高度和境界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