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悲。”我歎息道。

“看你怎麼理解。”副院長說,“對正常人來說,這當然是種缺失。但對於飽受病痛折磨的人來說,卻無異於一劑對抗痛苦的良藥——神經係統的喪失意味著不會再感受到任何疼痛——這是現在很多人主動變成活死人的原因。”

我思索著。“除了不會感受到疼痛之外,恐怕別的任何觸覺也沒有了吧?”

“是這樣的。”副院長承認。

我在心裏設想著手裏捧著一本書,卻完全感覺不到任何重量或觸感,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不過我又立刻想到——如果我真的變成了活死人,也就不可能再看書了——事實上,是不可能再做任何事情。因為我注意到,活死人的房間內幾乎空無一物,連床都沒有,隻有兩張椅子和一台電視。

“活死人會看電視嗎?”我問副院長。

“怎麼說呢,這個問題恐怕隻有活死人自己才回答得了——如果他們會說話的話。我隻能說,他們對正在播放的電視有反應,會盯著屏幕看很久,至於有沒有真正把節目看進去,就不得而知了。”

我想到一個與此相關的問題。“活死人到底有沒有智力呢?”

“有。”副院長肯定地回答。“但是很低。我們的實驗研究表明,他們的智力水平和部分齧齒類動物相接近。”

“就像老鼠、兔子那樣?”我皺起眉頭。

“差不多。但你要知道,這已經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了——在活死人剛剛出現的時候,研究者們普遍認為他們的智力比昆蟲還要低。”

我發現我遇到了迄今為止最感興趣的話題。“你說‘進步’?難道活死人從產生到現在,一直在發生著變化?”

“對,有一些微妙的變化。我們和國外的研究者們早就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他忽然很有興趣地望著我們。“你們聽說過美國人在活死人剛剛出現的時候做過的那次試驗嗎?”

我和馮倫一起搖頭。

“是這樣的。”他像講故事一樣開始敘述。“研究者帶領著幾十個活死人來到一座斷橋。走到邊緣的時候,那個人利用空中的繩索滑到了斷橋的另一邊,但活死人們卻一個接一個地在邊緣摔下。整個過程他們中沒有一個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或試圖改變前進的方向。”

“說明活死人在初期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思考能力。”我說。

“沒錯。但是四年後,也就是去年,同樣的試驗再一次進行了。這次的結果與上次大相徑庭——那些活死人沒有再傻傻地摔下斷橋,而是全都停留在了斷橋的邊緣——短短幾年之間,他們的智力就已經有如此發展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能不能把這理解為一種‘進化’?假如活死人們在不知不覺中慢慢發生著進化,那將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副院長捏著下巴,大拇指輕輕摩挲著胡茬,似乎在仔細考慮我說的話。好一陣後,他說:“你的觀點很有意思。但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進化的話,那這個進化的速度隻能用恐怖來形容。要知道,人類從古猿進化成智人,用了幾百萬年的時間——而活死人如果在區區幾年的時間裏就辦到了的話——這是違反進化理論的。”

“那你怎麼解釋他們智力的進步呢?”我問道。

“我隻能說,這種現象目前來說還是個謎——活死人的出現本身就是個謎,所以圍繞他們的一切都是未解之謎。”副院長說,“不過,不管怎麼樣,有這種進步總是好的。”

“是嗎?你認為這是一件好事?”

“難道不是嗎?起碼對於活死人來說,未來能有發展進步總比永遠一成不變要好得多。”

我沒有說話,暫時找不到什麼可以反駁的內容。但我想起了爸爸說過的話——他認為活死人的出現是某種大災難來臨前的序曲。而他教導並影響我的哲學觀點也令我對此事感到不安——任何事物都是有兩麵性的。一件事情會往好的方向發展,也就意味著它可能會帶來某種壞的結果……

同時我又想起了母親的人生哲學——“好”和“壞”是沒有絕對定義的。比如丟錢,對於丟失了錢的人來說,是件壞事;而對於撿到那筆錢的人來說,就是一件好事。

活死人的出現,以及他們的“進化”——對於人類來說,究竟是“好”還是“壞”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在很久之後才終於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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