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這麼一說,那杜老總也心虛起來,但他還是硬著嘴說:“哼,怕其作啥……?”而嗓音卻是低了不少。
蘭花佬為他點了一支煙,問:“杜老總啊,今天有何公幹呢?”
“收稅!老子現在是浙保總隊下的小隊附,今天奉命來收你三十年度 下半年的花捐。蘭花佬,儂半年勿見,生意倒做得大了嘛,看樣子下半年的三百元,對儂來講是毛毛雨嘞!”
杜隊附揶揄道。
“收稅?!”蘭花佬驚訝得合不攏嘴:“杜隊長,倷勿是逃走……呃……撤退了呀,咋還要來收稅啊?”
“老子為了你們抗日,差點把性命丟在城廂的馬園路、鄞西山區的大皎,收儂一眼稅鈿還不是‘門門張’ 的事體?!”杜隊附吐了一個煙圈。
蘭花佬終於忍不住了:
“佢拉阿姆希匹咯 東西!打打日本人打勿過,欺負女人頭倒交關在行!佢拉逃走嘞,留落阿拉撥日本人欺負。——該搭好咯 ,收過稅要逃,逃了還要來收稅,我看介許多年數解繳咯稅鈿,比養一隻黃狗還要勿值嘞!……哦,杜隊長儂莫誤會,我勿是辱儂,我是來嘀辱 俞濟民!”
“叭!”杜隊附一拍桌子:“儂該爛花佬!我還沒搭儂算賬呢!——儂搭日本人睏一隻被窩、穿一條褲子,賣身求榮,認賊作父。儂撥日本人欺負?儂實在是聯合日本人欺負阿拉中國人還差不多!難怪我在國醫街尋勿著儂,原來儂靠日本人霸占了該地咯房子了!亮穿穿搭儂講好嘞,——該眼稅儂勿繳,儂該問題就勿是賣身求榮咯事體了,而是賣國通敵!當心下遭吃花生米 ”!
一旁的烏龜看不下去了,他走過去一把揪住杜隊附的領子把他提了起來:“佬孫兒子,旺 儂阿姆希匹!——我先把儂抲到開明街八十九號 裏去,儂到裏麵去收稅看看看!”
蘭花佬立即過去製止了烏龜:“阿三,放落!”
這會兒,蘭花佬腦筋轉得飛快:不繳吧,萬一以後俞濟民他們鹹魚翻身,她的確沒什麼好果子吃;讓龜奴把他賣了交給芝原或憲兵隊或沈香亭,那罪孽更大;繳了吧,萬一傳出風聲去,進開明街八十九號的,就該是她了,那老娘這條小命可就得撂在那兒了。而且這個人究竟是否真的奉命前來收稅也無法核實。不過,話說回來,我寧願相信他是真的。如果是假冒的則更為可怕,因為他無所顧忌,他會因收不到稅反而聲稱收到了百花圃的抗日資助,——這樣的事例 已經聽沈香亭提起過:有個倒黴鬼後來花了比稅額還要多一倍的錢,才讓那個大金牙高抬了貴手……。
唉!前有狼,後有虎,左是刀山,右是火海,抗日危險,做亡國奴也勿太平……!
蘭花佬給杜隊附麵前的杯子倒滿了酒,對他說:
“這樣吧,杜隊長。現在這兵荒馬亂時節,小民我也隻是為了保一條性命,我既勿想賣國通敵,也勿敢像你一樣地抗日。花捐呢,我繳就是,權當是花錢消災吧。但你必須給我一張憑據,落款日期要在事變之前。……稅鈿收好,儂就快眼走,我勿想儂在我咯百花圃裏出事體!”
石榴花急了:“姆媽,其抗日我勿怪,但我也勿想撥其希白匹 ,——我還有上老下小要靠我吃呢!”
蘭花佬一聽,頓覺不忍。
這石榴花新婚不久,老公就在日本人轟炸火車站時 被炸死了,留下一個遺腹子和兩個老人就靠她賣春渡日,故,她與其它妓女不同,每天的生意拆賬,都要結了去。
蘭花佬對杜隊附說:“……對咯,杜隊長。畢竟現在時世變了,你今天來阿拉該地解心焦 ,按老規矩可以,不過,百花圃與石榴花實行的是拆賬製,所以,——儂搭石榴花咯該筆‘希匹’銅鈿還是要儂付咯!十元!”
石榴花心裏好一陣感激。十元,比她平時的拆賬所得,要高出一倍。
杜隊附看看凶神惡煞的烏龜,看看冷冰冰的蘭花佬,似乎明白了“時世變了”的含義,隻得收了花捐、不情願地付了花鈿,走了。
包廂裏重新靜了下來。
蘭花佬看著這張按了杜隊附手印的手寫稅單,歎了一口氣。
這筆稅款,是絕對不能入賬的,讓芝原知道,她還能活麼?隻得自摸皮夾子了。
唉……!
欺負俺賤煙花薄命飄搖,倚著那丞相府忒驕傲 ……
蘭花佬正拿下嘴邊叼著的煙,忍不住地哼唱著呢,卻見杏花衣衫不整地跑了出來。
蘭花佬暗暗叫苦:那個年輕的日本憲兵,怕是讓這杏花“咬苦勿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