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往後都是好日子】(1 / 3)

入了五月後,溫彥之同方知桐幾人一道去踏了幾趟暮春,日頭便逐漸比前頭長了起來。可溫府裏頭依然是天亮後就不見溫老爹和兩個哥哥了,甚至連溫彥之姑父都愈發不見人影。

忙的不止他們,新科畢了,齊昱也和六部一道著手分布中進試子的職務,好些日子得不著空溜出宮看溫彥之。工部那頭開過幾次內會,溫彥之還被叫去囫圇聽了兩回,也就湊個人頭,他一個員外倒是沒什麼話權。

於大事上,齊昱並不想拖遝辭殿禪位,一兩年也都免了,隻將大典定在八月下,正趕天辰司擬算出的大凶星相,托詞禪位可逢凶化吉,算作在退位時候給天下人一個交代。由此溫二哥便日日閉在禮部司院裏和薛侍郎、蔡尚書緊鑼密鼓定詔改約,偶然回一趟溫府隻為陪陪有孕的媳婦。

到月中時候,因內史府要整合春季的史料與慶元帝起居注錄,吏部告溫二哥說,溫彥之還是得去幫襯,畢竟內史府人手確然是不足。

於是溫彥之便收拾了,穿官袍入宮。

內史府還是老樣子,一院的書墨氣味混著花箋香,沉棕的書架上一摞摞的史料放著。

內史監曹不韙毫無意外地沒評上大學士,不過他還來不及抹眼淚傷心,他兒子就給他添了個大胖孫子。想必是家中歡愉,是故曹不韙近來日日臉上掛著笑,逢人就孫子孫子地掛在嘴上,於編修之事的章頁上也就對下頭放得鬆了些,帶得一府上下其樂融融。

溫彥之突然好奇他不在時,曹不韙是怎麼堅持著日日給齊昱錄史的,一問之下,曹不韙卻指了指府院裏一角,笑說:“新來了個後生呢,近來都是他暫代舍人,今日留這兒幫忙的。哎,還是年輕人有勁頭,瞧著挺好。”

“……後生?”溫彥之僵僵扭頭。

順著曹不韙指頭看去,隻見一白麵細頸的青年人正穿著一身沙青色官服收拾著花箋,模樣挺出挑,察覺溫彥之看過來,還點頭哈腰同溫彥之作揖,臉上笑意盎然:“溫員外,久仰久仰。下官拜讀溫員外過去注錄,詳實生動,評述萬全,所錄今上確然仁愛英明,威嚴非常,讀來甚為感動,實在自愧不如。”

溫彥之微微頷首:“不敢當。”

手下理著花箋不覺就變重變快起來。

曹不韙莫名道:“早該請你來幫忙了,彥之,這多快啊……”

溫彥之唇角扯了扯,理完分到自己手中的最後一摞,從手邊花箋當中抽出一遝空白的,瞥了院角後生一眼,向曹不韙道:“今日既我來了,便由我去錄史罷,曹大人。”

“誒?”後生驚詫一瞬抬頭,“溫員外今日有空?不是家中有事兒麼?”

曹不韙沒來得及反對,溫彥之已抓起自己方桌上的布包軟炭,挺直了背脊就往外走。

——這就是家事。

禦書房裏,齊昱正被一堆折子壓得直皺眉頭,喝下一口濃茶,忽聽周福說溫彥之來了,還以為有什麼急事,頗擔憂地從案上抬頭來看,結果卻見溫彥之捧著摞花箋捏著軟炭進來了。

齊昱緩緩將手裏折子擱去一邊:“……這是怎麼了?”

溫彥之跪坐去了屏風後頭,麵無表情:“今日去內史府幫忙,就來瞧瞧你。”

齊昱能瞧見溫彥之自然高興,也不管那許多,隻道:“那你坐近些,”他抬手拍拍旁邊讓周福加個凳子,“來,坐這兒。”

溫彥之把花箋往矮桌上一鋪,輕咳兩聲,肅容沉聲道:“皇上容稟,臣為史官,便為錄史,該當安坐此處,怎可上殿與皇上同坐?昔有近臣與君主同席者,窺帝政令,用帝授印,以為亂政,此不可取,臣,望君以止。”

齊昱聽了會兒,算是聽出門道來了,支著腦袋無奈道:“溫彥之,你又鬧什麼別扭,我可好不容易才見你一回。”

“沒鬧。”溫彥之低頭拿軟炭在紙上刷刷刷。

——這還沒鬧呢。齊昱好笑地活動著肩背,站起身來走到他後頭,蹲下來環抱住他:“你氣我不去瞧你?近來政事多啊,小呆子,我走不開……”

溫彥之頭也不回:“是走不開,還是因殿上別有風景?”

齊昱莫名其妙:“……風景?”

他扭頭四下看了看,這禦書房裏頭不就頂天立地幾架大書櫃麼,近幾日批著折子連熏香他都快聞吐了,還能有什麼風景?

別有風景,那就是說人了。

轉念細想了想,他勾唇一笑,勒著溫彥之的腰就把他匡到腿上坐了,“小呆子,你是不是吃醋了?為那個……什麼初?”他轉身問周福,“昨日那暫代的舍人叫什麼名兒?”

周福笑道:“稟皇上,杜初。”

“你瞧瞧,”齊昱笑盈盈湊在溫彥之耳邊上說,“我都記不得他名字,別生氣了。”

耳朵被熱氣烘得怪癢,溫彥之心煩地抬手要揉,手又被齊昱給捉住親了親,回頭見齊昱一臉的自得:“哎,我家溫呆呆吃飛醋了,我這心裏怎就那麼舒暢呢。”

溫彥之恨恨落手就掐在他大腿上,字字道:“你要是記得他名字,宗世閣裏頭也不必議了。”

齊昱笑著哄他:“我記那個做什麼。”他細細親了親溫彥之臉頰脖頸,心滿意足道:“想你都忙不過來,我如何有空去管別人?小呆子,我累得眼睛疼,腦袋也疼,全身上下都疼,你得先親親我。”

溫彥之捧著他臉,在眉心親了親,薄唇微動告誡道:“你不準想別人。”

齊昱將他帶近便是一吻,深深看著他笑:“好,朕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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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裏溫府女眷帶著溫彥之一道吃著飯,座上大兒媳繪聲繪色講了個外頭聽來的笑話。

溫彥之同侄子侄女一道笑,溫母和二媳婦也笑得直不起腰,可二媳婦沒笑一會兒卻是眉頭慢慢緊皺起來,青白了臉色,捂著肚子艱難呼吸道:“母親,大嫂……我,我肚子疼……”

溫母和大兒媳變色相顧一眼,急急問:“怎回事?這產期還有一個月呢。”

寒翠連忙起身扶母親,瞥眼看向母親肚皮時卻是臉色都變了:“娘,娘你……衣裳怎麼濕了?”

“不好,是早產。”大兒媳婦眉目一肅,登時呼喝仆從幫襯來將二媳婦往後院兒抬,一時家中忙亂起來,請大夫的去請大夫,請產婆的去請產婆,溫彥之急急著人備馬,上了馬就提鞭往禮部趕去請二哥回府。

溫熙之正在禮部院裏與薛軼爭執一條詔文,部院裏頭一室的散亂紙張鋪在桌上,正是焦頭爛額之際,一見溫彥之忙慌衝進來,他預感不好,擰著眉頭問:“家裏有事?”

溫彥之風塵仆仆喘息著,抖著唇道:“二哥,是二嫂她……早產,羊水破了。”

下一刻他隻覺身邊赭色人影一閃而過,回頭隻見自己打來的馬匹已然被二哥騎上就疾奔而去了。

溫彥之速速別過禮部就往太醫院跑,又尋小太監去拜托周福備車與太醫一道出宮往家裏趕,待他回家時候,夜色已上,華燈正濃,一院子仆從家眷守在後院兒老二的園子口上,滿場的緊張,產婆大夫也來了。

見了溫彥之帶太醫來,溫母一顆心都懸起,撲在大兒媳肩頭哭上了,說老這樣,可怎麼是好。大兒媳婦左手扶著溫母,右手掛著一串念珠,口中念念有詞。

溫彥之擔憂地進了園中,見二哥溫熙之正一身孑然地立在園子裏。

這個朝中翻手雲雨的重臣,此時隻能看熱水布帛一道道送進去,聽聞內裏妻子痛呼,想進屋沒法進,想做什麼也沒法做,什麼忙都幫不上。他一容冰川似的麵容上,此刻是沉眉緊縮,目含急火,口中不甘絮絮道:“難道真是惡報……”

“二哥,別急,會好的。”溫彥之一句句安慰他,“早產雖凶險,可二嫂她心善,吉人自有天相。”

“父親,小叔,”寒翠眼睛包著淚花看向溫熙之和溫彥之,“娘這次會不會有事?”

溫彥之正想要問何來“這次”之說,溫熙之卻右手抬起來摸摸女兒腦袋,沉沉道:“寒翠,你先回屋。”

內裏太醫與產婆勸力的聲音此起彼伏,溫二媳婦的聲音痛苦地哽咽,低沉地聲呼。溫久齡與溫旭之聞訊匆匆趕回的時候,溫母已經在院中哭脫了力,大兒媳婦也紅著眼睛陪坐在院裏石桌邊,隻一心念經祝禱。

溫家老二頹然坐在房前石階上,裏頭一聲一聲的哭叫直如一刀一刀割在他身上,他不時起身,問來去端送淨水與血水的下人,所得之話皆是“未生”。

“熙之,”溫旭之擔憂地坐往他身邊,“別擔心,太醫在,定不會有事。”

溫熙之啞著聲音沉沉哽咽:“大哥,這是惡報……這是我害了玉萃……”

“不是,絕不會是。”溫旭之拍他後背,肅容勸道,“那事過去多少年了,當年也是我和爹下的手,你什麼都沒做。”

“就是因為什麼都沒做……”溫熙之雙手蒙住臉,痛道:“是我對不住玉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