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心與海的約會 輕紗薄霧說羅帳(1 / 1)

第三輯 心與海的約會 輕紗薄霧說羅帳

有個故事是很小的時候聽母親講的:古代一個孝子,為能讓父親睡好,每晚總是先赤身裸體地躺在父親床上,讓蚊子叮個痛快,等蚊子吃飽了,才叫父親去睡。那時我想,古時候難道沒有帳子嗎?

長大後從幾處詩詞上看到,古代是有帳子的。早在漢樂府民歌《孔雀東南飛》中,就有“紅羅複鬥帳,四角垂香囊”之句,再如五代毛震熙“金帶冷,畫屏幽,寶帳慵熏蘭麝薄”,宋李清照“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明末柳如是“畫堂消息何人曉,翠帳容顏獨自看”,直至清代鄭板橋“玉帳深宵悲駿馬,楚歌四麵促紅裝”,寫帳佳句舉不勝舉,各有畫意詩情。但無論它是“紅羅帳”“寶帳”“紙帳”“翠帳”還是“玉帳”,都隻見“蘭麝”“佳思”,卻沒說到它抵禦蚊子的功能。我這才知道,原來帳子竟是雅物,古人不屑與防蚊相提並論的。那個古代孝子家一定雅不起來,說白了,是受苦人,消受不起帳子。

然而這雅物到了我的生活中,確實並不見雅,它是隻防蚊蟲,別無他用了。

我童年時看到的,有老式大床,套著白底藍花的土布帳子,有點古色古香;有新式的鐵床,掛上夏布帳子,是“生意人家”的做派。而更多人家在這兩者之外,隻用三塊鋪板兩條長凳擱成床鋪,四角各豎一根竹竿,亦能支起紗布帳子。我家的帳子,就屬這第三種。

猶記得小時候夏秋季節,每到黃昏之時,父親總親自握一柄芭蕉扇,在家中各張眠床內揮舞拍打許久,趕跑蚊蟲,然後放下帳子,把垂落床前的帳沿塞入席子底下,再用兩隻木夾夾住帳門。此謂“撣蚊蟲”,是每日必做功課,他自是仔細認真,從不敷衍塞責,所以那時睡覺從未遭受過蚊叮之苦。待到寄宿學校,此事不能再由父親代勞,當然是親自動手了。我本來就在戰略上藐視蚊蟲,區區微物,何足懼哉,加之做事總有點男孩特色——粗疏,所以每天不是忘了天黑前先撣好蚊蟲放下帳子,便是蚊蟲撣得不徹底帳子關得不嚴密,結果,夜裏總不得安生。不說被那尖刺吸血奇癢難熬,即使是三兩隻蚊蟲那似微型轟炸機般的不絕於耳“嗡嗡”聲,也夠令人心煩,何況它還隨時俯衝。與其徹夜無眠,不如暫時費神,無奈之下,便揉著惺忪睡眼,起來開燈,強打精神在帳內搜索,與惡蚊搏鬥。蚊子雖小巧輕捷,終因帳內天地不大,它們還是躲不了跑不掉,一掌拍出去,它就血濺羅帳。時日一長,羅帳血跡斑斑,竟如桃花瓣瓣。加之當時經濟拮據,帳子老舊,破洞頻現,為避免蚊子“鑽空子”入帳,同學中流行一妙法,剪一方白紙,貼於破處,即萬事大吉。後又以醫用橡皮膠代替白紙,更為方便牢固。於是從此帳子有了紅白相間的點綴。

上述種種,加上洗滌的麻煩,這帳子簡直是生活中的累贅,實在是因為要防蚊,才不得不用它。

許多年後,社會上逐漸流行紗門紗窗,用帳子的人家,就成了落後群體。終於有一年條件成熟,我家住進了套房,便也把門窗蒙上綠紗,而將新做不久的尼龍帳子毫不可惜地剪開,用來包褥子,不失為物盡其用。

從此床上床下不再阻隔,頗覺輕鬆自在;晚上臨睡“撣蚊蟲”關帳子的工作,也從此取消。頓時有了獲解放的快感。但這蚊蟲真是身手不凡,簡直無孔不入。無論家中門窗關閉如何勤謹嚴密,總阻不住它來家中做客的決心。於是日子一長,屋裏的“嗡嗡”聲又多了起來。雖然“必撲”、“雷達”、液態蚊香、超聲波驅蚊器輪番上陣,然而蚊蟲也許有了抗藥性,竟不但消除不了,反而日見其多。夜半夢正酣,突因腿上奇癢而驚醒,撫著豆大紅疹,追夢既不可能,追蚊亦不可得——在一大間房子裏,隻能聞其聲,難以覓其影。忍了吧,再睡下,方欲重入夢境,它卻又來叮你一下。最可恨的是腳底遭襲,它有長針可以刺透胼胝直入肉中,而手指卻無法搔及深深的癢處,那“隔靴搔癢”的深意,竟在此時方才悟透!如此夜夜不得安寧,是可忍,孰不可忍?

蚊子為害既烈,有同事提醒,何不買帳禦蚊,便似恍然大悟,雖然自愧當初拋棄如今請回,不免顯得反複無常無情無義,但也管不了許多,恰好市麵上出現新式帳子,便迅速地去買來裝上。

這新型帳子既不用竹竿支起,也不必把帳沿往席子下麵塞,更不需拿夾子夾帳門。有高強度架子撐起,又用多條拉鏈密閉,寬敞透氣,防蚊性能極好,真是鳥槍換炮,今非昔比了。鑽進帳內成一統,管它外麵“嗡嗡嗡”,沒有蚊蟲騷擾的生活,真舒服!高枕無憂的我,又一次有了獲解放的快感。更令人讚歎的是,這新款帳子竟有如此美觀,它如輕紗,似薄霧,縹縹緲緲,朦朦朧朧,有色卻如無色,極透又不全透,忽然就讓人想起“水紋簟映青紗帳,霧罩秋波上”的妙句。我想,置身在這輕紗薄霧之中,不要說聽音樂、看書,哪怕關上燈聽雨,也別有意味呢!這帳子,莫非真是雅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