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出在那一刹。可能由於天黑,阿貴叔沒看到路邊的一塊大石頭,由於速度快,他一下子控製不住,車碰到石頭側翻了,還沒等我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便已經和那些西瓜一起滾了出來……
等父親跑上來抱起我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從車上翻下來了!幸運的是,我竟然毫發未傷。我想可能是那些西瓜保護了我。可憐的是大部分西瓜都開了瓤,清清甜甜的西瓜味到處流淌,地上一片狼藉。
阿貴叔驚恐地站在那裏,說不出話,好半天,才問我父親:“小虹沒事吧?”父親搖搖頭,臉色煞白,哆嗦著嘴唇,說沒事。這時,阿貴叔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捶著自己滿是大汗的腦袋,然後埋下頭去,沒一會,肩膀一聳一聳起來,還用袖子不停地抹著眼睛。父親重重歎了一口氣,用搭在肩頭的毛巾狠狠擦了把臉,走過去,踢了阿貴叔一腳:“起來了,把車子搞好。”整理妥當後,車上隻剩下半車西瓜了,也包括那些雖然摔裂卻還可以撿起來的破瓜。
這時候我指著地上那些破瓜說:“爸爸,地上那些爛西瓜可以吃嗎?”
阿貴叔舔了舔嘴唇,看著我父親,父親看了看地上摔爛的西瓜,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然後說:“我們回家吧。”
回到生產隊,天已經快亮了。他們的工分沒掙到,還賠了西瓜錢。事隔幾天,生產隊長碰到我,拉住我,先問我那天吃了幾個西瓜,我說一口也沒吃,我想吃爸爸不讓吃。又問我西瓜怎麼沒的,我也告訴他了,最後還悄悄地跟他說:“阿貴叔還哭鼻子了呢!”後來,不知怎麼,阿貴叔見到我就對我特別好。在一次父親和母親閑聊時,我才知道生產隊長把他們那天拉西瓜的工分算上了,還算兩天,說是功勞沒有苦勞也有。
沒兩年,隊裏分田到戶了,阿貴叔分到了那幾畝西瓜地。第一年西瓜熟了,他就挑了兩大筐西瓜送給我們。我記得,那年我讀小學二年級。
後來,阿貴叔家裏也有手拉車了,於是他經常拉著手拉車去鎮上或者鄰鄉的集市賣西瓜。我偶爾也會坐著他的手拉車去湊熱鬧。
我工作那年,阿貴叔的瓜田擴大到十多畝了,還買了輛嶄新的三噸貨車,經常駕駛著它前往寧波市區賣西瓜。原本隻容得下拖拉機通過的沙泥路也變成寬寬的能讓他的貨車出入自如的水泥村道了。
幾年前的一天,阿貴叔找到我,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告訴我:“瓜地越擴越大,產量越種越高,我還招了兩名瓜農專門幫我管理。可這兩年的銷售工作卻很累,把西瓜運出去賣,運費太高;上門來收購的也隻是幾家老客戶。年紀大了,有些力不從心啊。”
後來,我幫他動起了腦筋。我在幾個論壇上給他的西瓜做宣傳;還邀請朋友到瓜地裏免費品嚐西瓜,目的也是讓他們回去做免費廣告。沒想到,這些招數還蠻靈。第二年,阿貴叔的西瓜銷路比往年好多了。也在那一年,他買了台電腦,逼著兒子教他學上網。有時,碰不到兒子,他就開著那輛新買的轎車來找我,向我請教一些上網知識。這兩年他的客戶大多是從網上招來的。
誰能想到,今年連給我吃的西瓜他都沒能留住,還沒良心地罵那些客戶是強盜。
我隻能等待明年的西瓜熟了。
那天傍晚,我望著夕陽下阿貴叔漸行漸遠卻越來越挺的背影,望著那條通往村外不斷拓寬的水泥大道,望著被夕陽塗染成金色的田野、村莊,我的心裏就想著一個字——美。
2008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