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懷念外婆 八歲那年的中秋節
八歲那年的中秋節我是在外婆家度過的。
那天黃昏，外婆踮著小腳在灶間忙裏忙外，舅舅、舅媽要來外婆家吃團圓飯了。外婆張羅著好菜，搓捏著湯果，準備著中秋晚餐。外婆要我幫她到灶邊拉風箱。我嘟著嘴，嘀咕道：“解放軍叔叔就快來了。”外婆笑著打了我一下：“小懶漢，去吧，去吧。向解放軍叔叔問好！”我歡快地叫了聲：“唉，我知道！”說完就飛到了門外，飛到了門外那棵大樹下……
那年夏天，每到黃昏，我總要站在外婆家門口的那棵大樟樹下，張望著小路不遠處的拐角。因為每當這個時候，總會有一隊威風凜凜的解放軍叔叔出現在小路的拐角處，繼而從外婆家門前“唰唰唰”經過。而我總是仰著腦袋帶著無比崇拜的神情，一遍又一遍地問候他們：“解放軍叔叔好！解放軍叔叔好！”他們的臉上帶著些許笑意，步伐整齊、昂首闊步地向前走去。
終於有一次，一位走在隊列旁邊的解放軍叔叔，微笑著蹲在了我的麵前，拉著我的手：“小朋友好！多大了？”我一下子激動得小臉通紅：“八歲了。”“哦，可以上小學了吧？”他邊問邊站了起來，“好好學習喲！”我使勁點了幾下頭！“再見，小朋友！”說完他就大步流星地去趕他的隊伍了。聽外婆講他們是村裏的駐軍部隊，傍晚時去不遠處的食堂吃晚飯。
晚霞映紅整個村莊的時候，解放軍叔叔的颯爽英姿又出現在小路的拐角處了！當“解放軍叔叔好”從我口中再度清脆響亮地蹦出來時，他們臉上的笑意似乎比往日更濃了，親切的目光齊刷刷地向我投來，我的臉兒霎時變得熱騰騰紅豔豔的。帶隊的解放軍叔叔又一次蹲在了我麵前，笑著拍了拍我的腦袋，說：“小朋友，中秋節好！”邊說邊從口袋裏掏著什麼，然後抓住我的小手，把他另一隻手裏窸窣作響的東西塞到了我手中：“叔叔們給你留的。”說完又匆匆地去趕他的隊伍了。我低頭一看，哇！小手裏簇擁著五六顆用晶晶亮、光閃閃的糖紙包裹著的奶糖！那一刻的驚喜與激動不知如何表達！擁有那些精美的糖果對當年的我來說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啊！
我屁顛屁顛地跑到正忙碌的外婆身邊，炫耀著：“外婆，你看！”外婆詫異地問：“哪來的介高級小糖啊？”我一仰頭，得意地說：“解放軍叔叔給的！”“拿人家的東西？難為情啊！”外婆嗔怪地刮了下我的鼻子，又去忙她的晚飯了。
我跑到裏屋，小心地把它們揣入口袋，輕輕地撫摸著，讓它們發出窸窣的聲音。這聲音實在太悅耳、太誘惑人了。我把其中一顆掏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剝開漂亮的糖紙，一顆奶白色的糖果靜靜地躲在一層極薄的透明的糖衣裏。一股香香甜甜的奶味立即鑽入我的鼻孔，我貪婪地吸個不停……終於，我忍不住把它送到嘴邊，輕輕地用舌尖舔了一下，糖衣就粘在了我的舌尖上，而且一下子融化了。我咂著嘴，回味著糖衣糯香的味道，心裏不停地說：“解放軍叔叔真好。”最後我還是舍不得把它放入口中，而是重新把它包裹好，揣入口袋。
因為心裏老想著口袋裏的奶糖，所以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晚飯。吃完飯，家人們在小院裏乘涼賞月，以往勾得我口水直流的月餅在那個夜晚也被我冷落了。我的手一直揣在口袋裏，生怕奶糖長了翅膀飛走了。
那天晚上睡覺時，我把口袋裏的小糖一顆一顆轉移到枕頭底下。迷迷糊糊中，我枕著那些精美的糖果睡著了……那回，我終究沒有吃到完整而美味的奶糖。因為天熱，奶糖在枕頭下被壓扁軟化了，黏糊成一片。看到已經不成形的奶糖，我傷心地哭了。
直到今天，我還珍藏著當年那幾張亮晶晶的糖紙，就像我的心靈深處珍藏著那個難忘的中秋之夜一樣……
2006年9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