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淅淅瀝瀝的小雨,而後雨勢越來越大,最後大雨猛如瓢潑。
馭夫趕車在雨中,車輪滾過水坑時濺起一道道水色屏障與暴雨呼應,在暗灰色的天空裏是唯一亮色。
而那暴烈刺骨的寒風,將泥土的腥味送達這片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刺鼻的味道,讓人聞之作嘔。
“不平靜了啊!”
不知是誰,在馬車裏輕輕歎息。
聲音,消散在風裏。
多少人的忐忑、恐懼、不安……盡掩藏在這雨裏。
……
朝堂從來都是不見硝煙的戰場,文人手中的筆為力更勝過武人手中的刀,這裏的人用嘴殺伐,唇槍舌戰所造就的後果絕不遜色於一場血色屠戮後的修羅場。
今天,注定不平靜。
就連最先發言的人,都是皇帝而不是臣子。
須知,平日裏都是臣子們有事啟奏後,再有其他臣子提出補充或者反對的意見,這樣他們自有一番爭論。皇帝就聽他們各抒己見,而後取最中肯的建議作為最終結果,話題到此為止。
而今日,似乎是為了搶占先機,皇帝第一個道:“經過連夜的會審,人犯夏瓊華已經招認,他隻是和賊匪有交易,卻並未與其勾結在一起害國害民,真正與賊匪勾結在一起的人是不是別人,正是嚴逸。嚴逸此人喪心病狂,不但以賊匪之身冒名頂替我大殷官、員,還多次向同僚、上司行賄,實在罪無可恕。朕和門下省諸位愛卿幾經商議後作此決定——人犯夏瓊華私自與賊匪交易本應處以極刑,但是念在他多年為國立下的功勞,就隻削其侯位,貶其為六品遊擊將軍,自年後發配邊疆駐守,未得召喚永不得回京。其手上雷霆軍軍權交出,雷霆軍三萬五千人自今日起化整為零充入三軍,歸各將軍調派。”
“人犯夏皓,位列丞相卻未能起到監察作用,而致使人犯夏瓊華鑄下大錯,但念在其年事已高,且為國操勞多年,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故而去斬刑而改打四十大板,自今日起削丞相官職,為庶民。犯婦夏秦氏知情而不告,便是隨人犯夏瓊華今日後離京,未得召喚一樣不得回來。逃犯夏語冰……”
皇帝對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到底有些不忍,而為了這一次徹底清掃夏家人的勢力,他不得不狠心:“撤銷其通緝令,削其郡主之位貶為庶民,此次歸來後未經朕許可而私自離京,殺無赦!”
夏家人的判決,就此落定。
沒有人反駁!
不是沒有人想,而是沒有人敢。
皇帝強調和門下省的諸位官、員‘幾經商議’後才做的決定的意思就是——他意已決,絕不容許更改!
其實,這是必然的。
在朝堂的文武百官都知道,雷霆軍在有戰爭時是皇帝心裏的定海神針,但是到了如今的和平期又是快到傳位的時候,不受皇帝控製的他們理所當然就成為了紮進他心裏的一根刺,而現在明顯他已經容不下這根刺了。
所以即使疼,也要拔,而且不把責任都往夏瓊華身上推,他要如何能保得住李沐?
而不把夏瓊華弄死,他也是仔細權衡過的——夏瓊華是一員猛將,國家不能缺了他,現在沒戰爭他可以當吉祥物震懾外敵入侵,反正國家不差養活他的那點糧食;而一旦有戰爭了,他便可以重新拿夏瓊華當刀子用,重新抽回雷霆軍交給他禦敵便可。他不怕他打仗不賣力,這平京裏頭可有夏皓和夏語冰在這,即使他對他心懷怨懟,也不得不為了他們而聽從他的調派。
皇帝這一招,不可謂不無恥!
隻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皇帝並不知道夏語冰早等著他這招來見招拆招,且還備好了一係列後招等著呢!
這廂,皇帝宣布完對夏家人的判決後,發現果然沒有人提出異議後悄然鬆了一口氣,而後道:“人犯嚴逸三日後判處腰斬極刑,罰抄其家產,府上男子皆判處斬刑,女眷十二歲以上的皆充作軍妓,十二歲以下的皆流放嶺南為奴。至於牢獄裏那些賊匪——他們私購兵器、與人犯嚴逸勾結,罪無可恕,便是在三日後在東市場執行斬刑。”
他說完,四下環顧:“眾卿可有異議?”
“臣無異議。”
“臣無異議。”
一幹人附和道。
皇帝點頭:“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皇上,老臣有事啟奏!”劉山長這時候站了出來。
他這回可不是亂闖進來的,而是實實在在有官職在身,當年皇帝為了能跟老朋友玩耍,是授了他禦史大夫的官職的,隻是他嫌朝堂吵嚷太過,便是來得少。皇帝卻當他是淡泊名利,不但按時給他發放俸祿,逢年過節給他的賞賜比給任何人的都多,甚至得了什麼好東西,都要勻他一份兒,可見對其重視程度。
所以皇帝這會兒聽這聲音耳熟,定睛一看,樂了——喲,還是老朋友呢!
“準奏!”
劉山長道:“皇上,老臣求皇上為老臣伸冤。”
“你有何冤,速速道來!”皇帝暗地裏擼袖子,他倒是要看看,是哪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的竟然敢欺負到他老朋友頭上?!
劉山長道:“皇上,老臣續弦劉方氏,她閨名喚方雨,是雲縣青城方家人。”
喔,原來是給妻子伸冤啊!
皇帝明白了,隻是雲縣這青城方家……怎麼就這麼耳熟?
“繼續說。”
他示意劉山長道,自己也想——到底哪聽過呢?
劉山長道:“二十一年前,嚴逸買通林氏盜取方家祖傳釀酒秘方後聯合賊匪殺方家一百四十七人,富甲一方的方家這一夜後家破人亡,老臣妻子藏在泔水桶裏邊兒才僥幸逃過一劫,卻也在日後不得不改名換姓,躲藏著生活直到她嫁給老臣做續弦,這才過上了平靜的生活。這麼多年以來她從未跟老臣提過這事,直到昨兒她差點小產,老臣逼問之下她才哭著跟老臣訴了這血案。”
他說著,紅了眼眶:“皇上啊,老臣兩袖清風,老臣的妻子跟著老臣這麼多年過得也苦啊!可是她們的仇人嚴逸和那個賣主求榮的林氏卻是憑著這釀酒秘方一個平步青雲,一個得了皇後的青眼跟三皇子身邊伺候著,一個個都享著榮華富貴。而今嚴逸是罪行曝露得了應有的懲罰,那林氏的罪過就能輕輕揭過嗎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