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我相信賽場上的弱肉強食,勝者為王,但不喜歡社會上的這種。”
說到底,想讓人改觀,靠說漂亮話沒用。
聰明人隻會觀察身邊人如何做,不會去聽如何說。
林亦揚抬眼,看了眼牆上的壁鍾,起身,把西服套的拉鏈拽到底,掏出裏邊的襯衫和西褲,還有馬甲。
先脫後穿,西褲係好,皮帶搭上。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重新回到賽場,是在澳大利亞的公開賽預選賽上。當時的林亦揚走入後台,沒人認識他,沒人和他打招呼。
像江楊和孟曉東這種世界排名前列的選手,不需要參與任何的預選賽,世界進入正式比賽,也不會出現在那個體育館。異國他鄉,長途而去,舉目無熟人,對手也不認識,甚至連他報名了預選賽,那幫兄弟也不知道。
他在休息室內換了襯衫,在想,要和誰說一句,自己要上場了。
多年後的第一次上場比賽,似乎,一定要說出來才踏實。
他能想到的隻有殷果。
“第一次比利時打比賽,在休息室給你妹打電話,”他一粒粒扭上紐扣,一直到襯衫上頭的一粒,也牢牢係好,“沒說我在哪,就和她說——小果,我可能還是想打比賽。”
他還給她說,多年沒進賽場,也許並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世界在變,賽場在變,對手也在變,所有都是未知數。也許,他在走一步爛棋。
去杜克讀博的話很穩妥。他本科關係最好的師兄在賓法讀了博士,在杜克是副教授,一直在等他過去。兩人實力相當,所以按部就班,讓他按師兄的路走,不是什麼大問題。
重返賽場卻變數無窮。
“她挺高興的,我就說萬一沒打好,未來也麻煩。你猜她說什麼?”
“什麼?”
“她說,沒關係你去吧,當初你追我的時候是窮學生,我也還什麼都不是。我們一起再差,也不會比當初更差。”
她還對他說,我去年世界協會積分第三,再差,你也是世界第三的男朋友。當初在暴雪滿城無家可歸的小朋友,已經提著球杆打下了半壁江山,並嚴肅地告訴他。她殷果是林亦揚的那一條人生退路。往前走,你身後有人,林亦揚。
孟曉東聽得眼裏有笑:“我妹是個寶貝,找到她,是你的福氣。”
林亦揚一笑:“走了。”他的五官在這一身嚴謹的襯衫西褲襯托下,稍稍讓氣質沉靜了一點,但顯然,眼眸裏的態度還是他的。
兩人離開休息室,肩並肩步入通道內,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進入了賽場。
斯諾克的賽場要求嚴格,要求絕對的安靜,在不少公開賽上第一個要求就是入場觀眾要關閉手機。安靜中,掌聲都是克製的,選手不論起身,擊球,再落座,或是獨自坐在椅子上思考,都和“靜”這個字相關。
在靜悄悄的體育館裏,上座率高達九成多。
在本國的這一站公開賽,觀眾對國內選手自然了解更多,不管是孟曉東,還是突然複出的林亦揚都是今天極高上座率的緣由。
裁判員身著修身的黑色西裝、戴著白色手套,麵容嚴肅地到兩人麵前,握手示意。
一分鍾後,林亦揚順利拿到發球權。
他提著自己的那根黑色球杆,慢慢走到了球台旁,綠色的絨布麵,不一樣的體育館,卻是同樣的一片土地。這是他複出後,曆經了十幾站比賽後,頭次站在祖國的賽場上。
“你老師來了,”孟曉東用僅有他能聽到的聲音說,“看北邊。”
他心頭一震,回頭望去。
賽場是全場的燈光所在,他卻從光芒處望向觀眾席,眼裏隻有一位老人家。一別十三年,師徒兩個的第一次相見竟是在這裏,在這個賽場上。
林亦揚看不清老師的麵容神色,因為太遠,因為眼中有淚,因為……
緊握住球杆的男人,在直播鏡頭裏如同雕塑一般站立著,最後沉默著、深深地鞠了一躬。對著那個看不清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