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宅
老爺子自知道葉素懷孕之後一直沒有見到過葉素，心裏自然不太痛快。算著大約也有五個月了，老爺子實在是忍不住了，一定要親眼看看自己的大孫子才安心。
吩咐了福伯準備好車子，前兩天天氣驟冷，還伴著些陰雨連綿，老爺子腿腳便不太好，在家裏還時常要坐著輪椅。福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不太想讓老爺子在這種天兒出門，奈何勸不住，老爺子這脾氣向來說一不二。
也隻得備好了輪椅，鋪上了厚厚的毯子，千叮嚀萬囑咐開車的司機一定要照顧好老爺子，才在老爺子不耐煩的目光下住了嘴。
臨出門前，老爺子似笑非笑的看著跟著自己一輩子的老夥計，揶揄道：“我說你怎麼越老越能嘮叨，真是跟個老娘們兒一樣！”
福伯也不惱，同樣笑著回應：“老爺是瞧我瞧得煩了，我不嘮叨您也要知道顧好自己的身體才是，”他手上給老爺子腿上蓋著的毯子掖了掖，想起葉素的孩子，目光慈愛：“您還要看著孫少爺長大呢，咱們大少爺那個性子，孫少爺還得您親自來教才行。”
“你這話說的很對。”老爺子便很受用的點了點頭，人老了不喜歡聽人家誇自己年輕時候多麼多麼厲害，更想聽家裏小輩需要自己。
他揮了揮手，“行了你進去吧，晚上回來吃西湖牛肉羹。”
“哎，我跟老張說。”福伯看著老爺子上了車，便慢慢的關上大門。他慢慢的向廚房的方向走去，想要跟老張安排一下老爺子的晚飯。不知為何今天心裏總是突突的跳，右眼皮也跳個不停。
福伯按了按不安分的眼皮，覺得自己一定是昨天晚上沒睡好。
葉素一早就到了老爺子跟她約好的一家環境甚好的茶館，一個小小的四合院兒，掩映著翠竹，其中點綴著些應景兒的紅燈籠，沒落灰看起來像是經常使用的樣子，她不禁開始想象這處所在到了晚上又是個怎樣的景象。
上了二樓，一個小小的包間，她便進去裏麵等著，進來一個舉止頗為優雅從容的中年女人，穿一襲高領的旗袍，是很民國的那種形製，肩膀上搭著一件民族風繡花的披肩，臉上帶著得體的笑容，看的葉素一陣心曠神怡。她先送上一壺銀針，看到她已經開始顯懷的肚子，便笑的又多了幾分親切和藹。
“幾個月了？”
“十九周了。”葉素乖乖的答道。不知為何，這人與她並不相識，但她就是感覺的到麵前這位優雅的女士對自己很是關切的樣子。
“該是胎象很穩，氣色不錯。我給你沏壺桂圓紅棗茶來，你別喝這個，這個給老傅喝。”
葉素便有些小小的訝然，“您...跟爺爺認識嗎？”
那女人便笑了，這回是發自真心的笑，眼角便能看出些細密的紋路來，也是有些年紀在了。
“我姓祁，‘雲之祁祁’的祁，跟老傅是舊相識，我年輕的時候跟少卿的祖母是密友。就連少卿也是我看著長大的。”
女人說起自己的老友，眼中帶出一點懷念的神色。一個氣質優雅從容帶著古典韻味的女人，即使臉上有了歲月的痕跡也不會因此而有半分遜色，反而因著時間留下的刻痕更添幾分沉澱後的底蘊。當她做出這樣一番回憶的神色時，就格外的能夠引人共鳴。
“‘雲之祁祁，或雨於淵’，這是王介甫的詩。您看著跟祖母年紀有些差別。”
祁女士這些年也經曆過幾番風雨，中年開了這間茶館，不為盈利，權當排解寂寞，南北的老友偶爾到京城來也知道到這裏來敘舊，久而久之她便在這裏紮下根來，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自然有自己識人的本事。
眼前的小姑娘一開口便得了她的好感，不隻因為她能接上自己的詩，還因為眼中不加掩飾的純真。她自知不顯年紀，也總有人借這點來明裏暗裏的奉承她，但少有她這樣直白宣之於口的。難得可貴。
正要開口解惑，包間門打開，老爺子坐著輪椅出現在門口，身後是送他上來的司機。老爺子揮了揮手示意司機自去該吃東西吃東西，不必管他。
葉素看爺爺坐著輪椅，心中先是一驚，以為老爺子身體又不好了，便趕緊的站起來迎著，推著輪椅向桌邊走，嘴裏還禁不住的埋怨。
“爺爺您身子不好就別出來，我去一趟家裏就是，今兒天氣又不好，您仔細凍著。”
老爺子笑嗬嗬的，爽朗道：“沒事沒事，在家裏待得我憋悶，出來轉轉，還能見見老朋友。”
祁女士已經起身，攏了攏披肩，是老朋友見麵的熟稔。
“詩書上不錯。少卿這小子好眼光。”這話顯然就是在誇葉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