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急雨驟(1 / 2)

天裕四十七年的季夏,不論京畿或是蘇杭,都悶熱的出奇。白日驕陽下樹葉都曬的發枯,便是夜間晚風也仍舊燥熱綿密,仿若時下暗流翻湧的朝局一般,叫人焦灼不已。

直到六月末那個雨夜,驚雷隆隆,閃電破空,積蓄了許久的悶熱終於在瓢潑大雨中緩釋一二。風中枝葉亂舞,雨裏花落遍地,杭城外依山傍湖的錦瑟居中,紫檀雕梁,琉璃碧瓦,院中幾株鬆柏華蓋亭亭,回廊上侍立護衛女侍數人,卻仍在這疾風驟雨中顯出異樣的靜默。

月至中天,風雨愈急,東廂暖閣的側支的梨花雕瓏窗扇被猛然衝落支梃,啪的一聲大響。

蓮青色如意紋雲煙紗羅帳中,一個玲瓏綽約的身影翻了翻身坐起,門外的侍女輕步近前:“小姐可是為風雨所擾?”

一隻素手撥開帳子,披散的長發鴉青如瀑,明麗清豔的臉上一絲睡意也無,星眸低垂,黛眉微蹙。沉默了片刻後便起身快步向外走,近身侍女忙取了珍珠色流光緞子長裳為她披上:“小姐可要安神湯?

“不必。”她腳步不停,徑自走到西廂書房的紫檀書案前,拿起那卷有些發黃的手劄,仿佛又看見十二年前的那一日——

嘭!

轟天的一聲巨響,挾帶著如雷勁風,無數碎木、石子碎屑如漫天花雨,激射而出!

“快走!”這呼聲未已,四條身影已然浴血倒下。

年幼的她瑟瑟發抖,緊緊依偎在父親懷裏,看著他肩頭上插著的羽箭在風中微微抖動,血不斷從傷口湧出,浸透了他已經被無數血跡染得發黑的袍子。

“湛暉!”母親淒厲的呼喊仿佛要劃破夜空,她遠遠看見繈褓裏小妹的頭軟軟的垂下,在母親懷裏像個被弄壞的娃娃,而護在母親身前奮戰的瑜舅舅,正被人一擊刺到了臉上!

她抬頭叫父親,想哭卻哭不出來,隻覺得眼前寒光倏然一閃,敵人的劍刃已經到了麵前!

閉了閉眼睛,眼前虛晃的劍光消失不見。默然片刻,她又握緊了那柄常年放在身後博古架上的流雲鞘短劍,方道:“請蕭郎君過來。”

雖是夤夜傳見,匆匆而來的蕭佐卻毫無怨懟之色,常年如一的月白長衫在這風雨疾行之中竟一丁點泥汙也不曾沾上,隨著年歲漸長,儒雅氣度愈發顯得沉穩溫潤,入門即恭敬躬身見禮:“見過幫主。”

“蕭郎君,坐。”她的烏發已挽成極簡單的雲髻,隻用了一枚通透清澈的翡翠長簪鬢發,映襯著不施脂粉的明秀麵容,愈發顯出格外的清麗和果決,“我決定還是親自入京一行。”

蕭佐不甚意外,隻是習慣性地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左掌心,沉吟著措辭:“隻不知有關那三件事……”

她唇角微微上揚:“頭一件,我父母皆已過世,無論帶什麼信物,晉王府也未必會相信我的身份;第二件,便是晉王爺肯相信我是先父之女,晉王府對我這樣生在京外的女兒,也未必會接納;第三件,若是我當真被晉王府按著三房長女的身份接納了,那麼我身為連雲幫主的身份便又是個麻煩。這就是你之前提的顧慮,對麼?”

蕭佐頷首:“幫主明察,如今晉王爺年事已高,世子之位卻仍舊懸空,京中政局又暗流洶湧,隻怕此時晉王府中人的防備之心更重。”

她搖搖頭:“無妨,我此行一半是為了追查青江之事的主謀,另一半是則要還上先父的遺願,將那幾件舊物送去晉王府。至於晉王府的人信與不信,又或是如何看待我,並不太要緊。”

蕭佐微微欠身:“小姐既然此意已決,屬下自當立刻傳書叫京畿分堂並碧水別院預備。”

她皺眉垂目,明麗眉目沉靜無波,隻望著書案上那份墨跡已因年深日久而顯得略淺的泛黃手劄。默然片刻,又吩咐道:“記得將禮物仔細備下,我要親自去晉王府拜壽。”

天裕四十七年,七月初九,對於近年來有些冷清的晉王府來說,是個少見的熱鬧日子。

晉王爺明玉和七十整壽,睿帝欽賜了忠襄輔國匾額,青鬆玄鶴古畫兩卷,禦製龍泉劍一柄,餘下吉祥物品、珍玩器具又複四箱。內侍宣旨時僅這些賞賜傳入便用了大半個時辰。

身為宗室之外的異姓勳貴,晉王已經算是位極人臣。隻是他五十歲便掛甲歸田,晉王府的權勢便漸漸減弱。如今晉王的長子明湛昕任正三品工部郎中,次子明湛暄任從三品宗正府長史,二人官位都不低,衙門卻不熱。正如這多年來晉王府在京中的地位,端貴依舊,隻是門庭清冷。

今次晉王大壽,睿帝嘉賞豐厚,王府上下自然是喜出望外,張燈結彩,大擺筵席。晉王親自下帖子的隻有沂陽侯、禮國公、鎮國將軍等幾位故交,幾位老爺子安坐中堂閑話當年,歎一句白駒過隙,笑兩聲人情冷暖。一時間王府門庭雖然熱鬧非凡,中堂庭中倒是清靜安逸。

閑話片刻,府中的大管家靳北忽然臉色凝重地快步進來,到晉王身側附耳低語了幾句,晉王臉色也瞬間變了。禮國公和鎮國將軍相視,晉王少年從龍,戎馬半生,經曆過風浪無數,何事值得這般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