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邑川將在故人忘(3 / 3)

癡傻,舌大,口齒不清,身形笨拙。這個女孩身上哪一點像曾經豔冠天下的女皇海晴?可她們是同一個靈魂。

很巧,我遇到阿布的年紀,與遇到海晴的年紀一樣,都是十二歲。

如今阿布正躺在一棵棗樹前,癡癡呆呆地望著頭頂的青棗,哈喇子像泉水一樣連綿不絕。有時候嘴巴裝不下了,淌了出來,她就一擦嘴巴,繼續望著棗樹流口水。

“阿布,阿布——”

含混不清的兩個字,代表了她所有的情緒。

我不敢相信她就是海晴。可事實證明,這已經是海晴輪回轉世數十次以來最正常的一次,聽說前幾世的她更慘。

我深吸一口氣,朝她走去。

“你,是叫阿布嗎?”

“阿布!”她驚得後退幾步,直接摔在了地上。她約是把我當作了壞人,居然當即嚇得哭了出來。

“阿布阿布……”她拚命地搖頭,淚花子劈裏啪啦地往地上落。

“別怕,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拚命地安慰她,可依舊止不住她的恐懼。最後實在沒法,我想起出來時隨手買的糕點,遞給她。

她接過糕點,三兩下塞進嘴裏,最後險些被噎死過去。我不知道她多久沒吃過飽飯了,一塊小小的糕點居然能讓她這般瘋狂。我忽地想起,她方才望著門前棗樹的眼神。莫不是,這些年,她都靠這個過活?

我的心不可抑製地疼了起來。海晴,你究竟受了多少的苦?

將阿布安置回屋,我去集市給她采集了些食品器具。殺魂穀與天界一樣,都是天上一日人間一年,所以我還有很多的時間。

買菜時與人隨意交談兩句便可知道阿布的身世。她在這個地方很有名氣。天生癡傻,一出生就克死了娘,然後又克死了爹。聽說她爹死之前將她托付給了自己的兄弟,希望用自家的房屋和良田能換得阿布一世的衣食無憂。

可惜這家人對阿布並不好,完全不管她的死活。估計他們也懶得管阿布的死活,我若帶走,他們還歡喜得很呢。所以,我並未打算通知,直接帶人離開。

在鎮上尋了個客棧,讓小二送了一大桶水上來,我親自給阿布沐浴更衣,這才看清了她身上無數的傷痕。

掐的、抓的、咬的、砸的,甚至是火燒的……這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究竟遭受了怎樣的折磨?來之前屠辛給我說過為何要找阿布,因為她是天上某個神仙的心頭肉,將來神戰爆發的時候,勢必要用她牽製此人。而這個神仙,正是濯華。

搶親時曾與濯華有一麵之緣,得知他為情自毀,我還曾羨慕過那個人類女子,得此真心,夫複何求。可看到阿布此時的慘狀,我才知道這份情對他們二人都是折磨。

不管怎樣,我都要帶阿布回去。回到殺魂穀,由我親自保護。

這一夜,我摟著阿布入睡。半夜時分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我聽到小聲啜泣,阿布在我懷裏哭啞了嗓子。

第二日清晨,我帶阿布去吃飯。點了滿滿一桌子菜,阿布吃得不亦樂乎。就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打鬧聲,隻見幾個打手正圍攻門前擺攤的男子,甚至還把他的畫統統丟入火中燒掉。

被打的男子顧不上身體的疼痛,喊著“我的畫”便衝入火中,甚至將著火的畫納入懷中。火苗點燃了他的頭發,熏黑了他的麵容。饒是如此,他也隻搶出幾幅被燒得殘缺不全的畫。其餘的,都化作煙塵隨風而去。

見他如此狼狽,打手們心滿意足,衝他吐了一口唾沫離開了。隻剩下那男子獨坐在門前,一副丟了魂兒的樣子。

一位耄耋老太杵著拐杖走了過去,遞給男子一碗水:“嵐墨,喝吧。”

被喚作嵐墨的男子抬起頭,眼眶裏包著一泡淚花,扭過頭擦掉眼淚,端著碗一飲而盡。

老太安慰道:“不就是幾幅畫嗎?男子漢大丈夫的,哭什麼哭。”

李嵐墨搖搖頭,道:“我怕我再也夢不見他了。”

老太歎了口氣,恨鐵不成鋼道:“你啊!整天就知道夢過來夢過去的!苦讀十幾載,好不容易考上了科舉,偏偏要回來當畫師!現在好了,被別人盯上了吧?你這孩子,咋這麼實心眼呢……”

李嵐墨不再理會老太太的絮叨,就地鋪開畫紙,信手而作。阿布好奇心強,隻吃了兩口就被吸引過去了,她眼看著紙上的線條成形、成段,最後變成一個栩栩如生的人像。

阿布驚道:“阿布!”

她似看到了什麼了不得東西,在原地跳來跳去:“阿布!阿布!”她不停地朝我招手,讓我也來看。

“有什麼稀奇玩意兒啊?”

我走上前去,看到畫中之人,手裏的茶杯“啪嗒”一聲摔在地上。茶水濺在畫紙上,李嵐墨一聲慘叫:“我的畫!”

他趕緊收起畫,心痛地擦了又擦。

“抱歉……”我還想說些什麼,但對上李嵐墨的臉,卻覺得什麼話都是多餘的了。

藍將軍,好久不見。

這是轉世了許多次的藍將軍。這一世,他是個畫家,執筆而起,他隻會畫一個人的模樣,那便是顧奕。

他心疼地把畫擦了又擦,但濺上的茶水已經暈染了顏料,畫中之人已然模糊。

我本想賠償,他卻歎氣道:“罷了。”拿起畫便要走。

藍將軍,不,這一世的他是李嵐墨,他收起攤子,將畫插進畫筒,拖著被打殘的瘸腿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身後的老太太再次歎了口氣。

通過詢問得知,這老太太是李嵐墨的遠方親戚。這一世的李嵐墨是個書生,他從小就熟讀四書五經,而且頗有天賦,小小年紀就過了鄉試,是個遠近聞名的神童。

十八歲那年,他上京趕考,雖沒考上什麼狀元榜眼,卻也是個探花,很受重視。朝廷派他回鄉做官,他做了半年的知縣大老爺,突然辭職不幹了。他說做官並不是他心中所願,他隻想當個畫師,畫一輩子的山河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