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荌的親媽真的就找上了門來,叫嚷著要姑姑給個說法。
姑姑冷冷一瞟:“嗯?”
涅荌當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所以,姑姑這個“嗯”字著實讓我膽戰心驚。
姑姑不是我的親姑姑,隻是因為當年她心善,在一片冰天雪地裏撿到了我,順便撫養了我。一向鐵血手段的姑姑在我身上犯了難。
按理說,我們狐狸雖說被打到了六道牲畜的最底層,但好歹也算個妖。但我這個妖也當得不大負責,苦苦修煉了五百年,愣是一個法術都沒學會。
姑姑一腔複族熱血沸騰,到我這裏來又被澆了個透心涼。
她常常推出一個板車,裏麵摞著一人高的書籍,語重心長道:“喬喬,我們狐族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隻要學會了這些,你才能劈開結界,把我們族人都放出來。”接著,姑姑眼中寒光一閃,“若是學會了我們狐族聖寶,要殺掉那九天之上的天帝也不是不可能。”
我頗有些頭疼地看著這些書,莫說學會它們,如今看著我就有些頭疼。這些書的厚度,若是往天帝老兒的腦門上一拍,登時給他開瓢也不是不可能的。但若是讓我正兒八經地把法術都學會,然後劈開結界帶一眾狐狸殺出去,恐怕也是萬萬年之後的事情了。
如今,我跟在姑姑身後,一路往回走一路磕磕巴巴地背著律條。二十條律條,我堪堪隻記得七八條。姑姑越聽臉色越難看,最後直接轉過了頭,死死地盯著我:“這就是你學了一天的成果?”
我輕輕地“唔”了一聲。
姑姑十分震驚地望著我:“你可曾用心學過?”
我低頭不語,有些心虛地絞手。
姑姑這個話問得有些自欺欺人了。俗話說鐵樹不能開花,朽木不能結果。
我大約就是鐵樹中的鐵樹,朽木中的翹楚。多少人都對我失望透頂,但姑姑依舊希冀著,還不能接受現實。事實證明,無論我如何用功,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連個變幻騰雲術都沒能學會。所以我也是破罐子破摔,現在是能怎麼偷懶就怎麼偷懶。
姑姑的臉色有些難看,幾欲發作。半晌,姑姑重重地一頓,咧出一個無比淒慘的笑。她似乎在問我,又似乎在問自己:“嗬,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是她?”
姑姑搖搖晃晃地走了。
為什麼是我?這個問題我也百思不得其解。這虛合山裏的狐狸千千萬萬,有能力有天賦的翹楚也多不勝數。但姑姑就一心放在我的身上,期待我這棵朽木開花,哪日一劍劈開結界,將族人都解救出去。
可惜,朽木就是朽木,最多隻能當柴燒。
我也曾暗示姑姑,自個兒就是塊朽木,姑姑莫要費心了。但姑姑眼神灼灼,十分篤定地告訴我:“喬喬,你就是我們狐族的希望,有些事隻有你才能做到。”
如今看來,姑姑錯得有些離譜。
姑姑走後,我又回到自己的狐狸洞,從角落刨出兩顆果子,一口口地往嘴裏送。不消片刻,酸澀味直衝腦門,涕泗橫流。我在洞口上躥下跳了一陣,最後對著橙色的月亮吐涎水。
02
夜半星空,我沉沉睡去,有人在我腦中搭了個戲台子。
混沌中,似有人敲響一室喪樂。有人嗒嗒嗒地跨步而來,身上仿佛套著厚厚的行頭,將一支長纓槍耍得圓滑。
忽而,有冰冷的聲音傳來:“大膽白夕,竟敢冒犯我天族威嚴!”
接著,唱戲人又敲響銅鑼,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此起彼伏,似有人被帶了上來。
“來人啊,扒了她的皮!”
混沌中,幽暗的長明燈戳出一兩個光點。隻見地上忽然出現一白衣女子,正軟軟伏在地上。
片刻後她直起了身子,我這才看見她身上赫然綁著兩條刀繩。拇指粗的繩子上纏著三角形的刀刃,頗有章法地將那女子捆著。女子一動,繩子便自然收緊,刀刃劃破衣裳紮進皮膚,瞬間鮮血淋漓。
她一直很安靜,安靜到與周圍格格不入。即使是聽到如此殘酷的刑罰,她也沒有絲毫反應,似乎世間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片刻後,上刑了。
兩個光膀子大漢合力抬了一把巨刀上來。刀刃淩寒,映出四周。光膀大漢朝前麵鞠了一躬,隨後一手拎起女子,如拎小雞一般將她放在刀架上。
隨後,好戲上演。
女子先是被一個咒法打回原形,變成了一隻九尾狐。大漢擺弄著九尾狐,一把長刀寒光凜凜,終於在脖頸處尋到一落刀處。長刀插入,開了一個口子。大漢將手伸了進去,慢條斯理地撕扯著。很快,皮肉分離,一張帶滿血的皮被隨意丟在腳邊,九尾狐癱在地上,奄奄一息。
唔,有些血腥。
我看得有些無趣。果真是一隻烈性但無趣的狐狸,虧得我一腔熱血了。開始我還以為自己能看見這狐狸奮起反抗,然後被壞人壓住;接著再奮起反抗,然後再次鎮壓。如此反複個三五次後,男主角就該手持長劍然後“哇呀”一聲上場了。
英雄救美,深得我心。
隻可惜,自始至終我也沒能見著這英雄。人間的話本子上都是這樣描述的,但凡是漂亮的姑娘,一般都會出現身穿白衣的瀟灑公子騎著一匹拉風的白馬帶著一把同樣拉風的寶劍在一眾少女閃閃發光的注視下再以一個更加拉風的方式出場,救女主角於水火危難以及色狼的魔掌之中。
我尋思著這英雄一直沒出現,大約是這姑娘長得不盡如人意。我沒了繼續看的興趣,便躲在一旁打嗬欠,瞅著這大戲該怎樣唱。
那姑娘被扒了皮後又變回了人形,還得接受別的刑罰,似乎要丟到哪個地方去鎮魂。倆光膀子大漢便一人拽住姑娘一腳,往門外拖去。直到南天門邊,降池前,一直沒反應的姑娘終於說話了,呢喃了兩個破碎的字眼。
大約是她情郎的名字吧。
隨後,大漢拎著姑娘的頭發往池裏一甩,一張始終垂著的臉終於露了出來。蒙蒙霧氣下,似乎傷心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