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牢房裏響起忙亂的聲音:幾個女人說話的聲音和幾雙光腳板走動的聲音。

“快點兒,有什麼磨蹭的,瑪絲洛娃,聽見沒有!”看守長對著牢房門喝道。

過了兩分鍾左右,一個身穿白衣白裙、外罩灰色囚服、個頭兒不高、胸部非常豐滿的年輕女子大踏步走出牢房,很麻利地轉過身子,在看守長身邊站住。這女子腳穿麻布長襪,外套囚犯暖鞋,頭上紮一塊白頭巾,顯然有意地讓幾圈烏黑的鬈發從白頭巾裏露了出來。她的臉色異常蒼白,白得像地窖裏的土豆芽,長期坐牢的人臉色都是這樣的。她那一雙不大而寬闊的手和從囚服寬大領口裏露出來的豐滿的白脖子也是這樣。在這張臉上,特別是在蒼白無光澤的臉色襯托下,那雙烏黑發亮、有點兒浮腫卻十分有神的眼睛,實在使人驚異。其中有一隻眼睛多少有點兒斜視。她挺著豐滿的胸脯,身子站得筆直。一來到走廊裏,她就微微仰起頭,對直地朝看守長的眼睛看了看,擺出一副任人擺布的姿態。看守長正要關門,這時有一個沒裹頭巾的白發老太婆從門裏探出她那張蒼白而冷峻的皺皺巴巴的臉。老太婆剛開口對瑪絲洛娃說話,看守長就把門推到老太婆的頭上,白頭不見了。牢房裏響起女人的哄笑聲。瑪絲洛娃也微微笑了笑,轉過臉對著門上裝了鐵條的小窗口。老太婆從裏麵湊到小窗口上,用沙啞的嗓音說:

“頂要緊的是,不能說的別說,說過的別改口,就行了。”

“隻要有一個結果就好,不會比現在更糟的。”瑪絲洛娃搖了搖頭,說道。

“當然,結果隻有一個,不會有兩個,”看守長帶著長官的神氣說,顯然相信自己說得很俏皮,“跟我走!”

小窗口裏露出來的老太婆的眼睛不見了。瑪絲洛娃來到走廊中央,邁著很快的碎步跟著看守長走去。他們走下石頭階梯,經過比女監更臭、更嘈雜、每個小窗口都有眼睛盯著他們的男監,走進辦公室,辦公室裏已經有兩名押解士兵持槍等待著。坐在這兒的一名文書把一份煙味很重的文件交給一名押解士兵,指著女犯說:

“把她交給你了。”

這名士兵是下諾夫戈羅德的一個紅臉膛、有麻子的漢子,他把公文掖在軍大衣翻袖裏,瞟著女犯,笑嘻嘻地朝高顴骨的楚瓦什同伴擠擠眼睛。他們帶著女犯下了台階,朝大門口走去。

大門上的一扇小門打開來,兩名士兵押著女犯跨過小門的門檻,來到院子裏,再走出圍牆,來到鋪砌石頭的大街上。

車夫、店夥計、廚娘、做工的、當官為吏的紛紛停住腳步,好奇地打量女犯。有的搖搖頭,心裏說:“瞧,這就是幹壞事的下場,還是像我們這樣做人好。”孩子們膽戰心驚地望著這個女強盜,唯一可以放心的是她被士兵押著,再也不能為非作歹了。一個鄉下漢子賣掉了木炭,在茶館裏喝足了茶,這時走到她跟前,畫了一個十字,送給她一個戈比。女犯臉紅了,低下頭,嘴裏說了兩句什麼。

女犯覺察到向她射來的一道道目光,也不扭轉頭,不動聲色地斜睨著那些看她的人。許多人這樣注意她,使她感到高興。這春天的空氣,與牢房裏的相比,清爽多了,也使她很高興。不過她已經不習慣於走路,又穿著笨重的囚犯暖鞋,兩隻腳走在石子路上非常疼痛。於是她看著自己腳底下,盡可能走得輕一點兒。他們經過一家麵粉鋪,門前有許多鴿子,搖搖擺擺地走來走去,沒有人欺負打擾。女犯的腳差點兒碰到一隻瓦藍色鴿子,那隻鴿子騰地飛起來,拍打著翅膀擦著女犯耳邊飛過,給她送來一陣清風。女犯微微一笑,接著想起自己的處境,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牢房裏響起忙亂的聲音:幾個女人說話的聲音和幾雙光腳板走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