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有一會兒了,空氣中沒有一絲風,玉米地裏,悶熱得緊。
青梅把地裏拔出來的雜草捆成小把——不散在地裏,等會兒好拿去扔在荒地——這才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汗水打濕了粗布衣裳,玉米穗粉末掉下來,粘在脖子上,那勁兒別提多麼難受。可即使如此,她也不能衝出玉米地,說出不幹活的話。
她抬起頭來,看著蹲在對麵的女孩。
十歲的女孩,頭上紮著兩個小球,臉上還未長開,幹起活來,一絲不苟的模樣,卻讓她這做姐姐的,實在沒臉偷懶。隻是……她也不是想偷懶,而是實在沒幹過農活,吃不來這苦啊。
八天。整整八天。
醒來時,還隻覺得這不過是一場夢,渾渾噩噩的,想著夢醒就能回去了。可現在想來,或許,記憶中的生活才是夢。眼下的這一切,真實得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她真的該醒了!
“梅子。”
青梅聽見聲,回過神來,偏頭看向她娘張氏。
三十五歲的村婦,梳了光溜溜的發鬢,臉上長著些許斑點。身形瘦長,幹起農活,卻是一把好手,挑兩桶糞水,走上幾百米都不喘氣的。她是要強的。聽說她爹摔斷了腿,她在人前別說哭了,就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的。
隻是這會兒,她卻蹙著眉心。
不想讓她擔心,青梅露出一個笑臉,應了一聲。
張氏見了自家閨女的笑臉,心中一緊,卻是沒說其他,道:“你和桃子先回去做晚飯,順便把雞也喂了,我收尾,等會兒就回來。”
青梅心中冒出一絲欣喜來,不過轉瞬瞧了瞧還有兩行玉米地沒有拔草,一個人忙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放手,便對桃子道:“二妹,你先回去吧。我和娘一起把這地拾掇好了,就回來,要不了多久的。”
“嗯,把這行拔完了,我就家去。”桃子一口答應了下來——天黑了,雞看不見,就不進食了,隻得趕在天黑前,喂了吃食給它。
張氏看著兩個乖巧懂事的女兒,心裏酸澀。她和家裏男人都是沒本事的。原本梅子定下的婚事,來年開春就成婚了。卻是沒想到,在這檔口,家裏的男人出事,摔斷了腿,往後是個不頂用的了。而原本好好的親事。。也讓況家尋了借口給退了。因著這事,梅子嘴上雖然不曾抱怨什麼,可心裏終究是傷心的。不然,也不會因此病了好幾日。
想著這些事,張氏心裏堵得慌,眼眶一熱,生怕掉下來淚來,趕緊垂下頭拔草。
忙完地裏的活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連月亮都能看見了。
還沒走進村子,遠遠地,已經能夠聞到飯菜的香氣飄散出來了。
清水河旁拾階而上的台階,影影綽綽的閃著人影。
夏日悶熱,村裏的人吃了晚飯過後,都愛到石階上坐一會兒,吹吹涼風,嘮嘮家常。孩童的歡笑聲,伴著清水河吹來的涼風,遠遠地傳開。
回到村子角落的家,屋裏沒有點燈,透過廚房的門口,看見明明滅滅的光。
聽見外麵的聲音,桃子從堂屋裏跑出來,“我去打水。”說著進了廚房。
張氏放下背簍,卻是沒等洗手,先回房裏去了。
青梅忍不住搖頭笑笑。她娘嘴上不饒人,至少她醒來的這段時間,沒少聽她娘叨念她爹的。不過叨念歸叨念,她娘卻又是實實在在對她爹好的。伺候她爹的活兒,從來不會落到她們姐妹手裏。雖說不可能像大戶人家那樣寸步不離人,可也是精心嗬護著。
青梅洗了手,進屋去,屋子裏隱隱的能夠嗅到一股藥酒味。
“娘,快洗手,要吃飯了呢。”
張氏出門去,青梅坐在床邊,笑著問道:“爹,今兒身上舒坦些了嗎?”
借著窗外灑進來的柔和的月光,她看著臥榻有一個多月的病人。臉型削瘦,眉目間有幾分蒼白,整個人似是沒有多少精神,萎靡的開坐在床上。見了她,多了笑臉。晚上睡覺時,桃子和她說起過,才斷腿抬回家那會兒,爹的脾氣十分不好,摔東西,和娘吵架,反正家裏就沒安靜過。不過自打她被退婚,病倒了過後,爹的脾氣倒是一下子就收住了——她爹原本脾氣就是溫和,隻是病了過後,突然才暴躁的。
“嗯。好些了。”劉元和見自家梅子打量他,連後背都不禁坐直了一些。
青梅笑著點點頭,“可不是,我瞧著爹的神色也是好了許多。說不定改明兒就好了,也能下地了。”
劉元和唇角露出一絲苦澀來。下地?往後啊,他怕就是獨腿了。做農活,怕是不行了。
青梅見他不出聲,擔心他又想多了,又是道:“爹,剛才娘說,背簍的背帶壞了,你可要快點好起來,幫娘把背帶編好,不然往後,那背簍就用不了了。”